刘远和周豪带领随从紧随朱允熥之后,神色忧虑地注视着城门前的混乱,生怕失控的群众波及到朱允熥的安全。
朱标委派的隐秘护卫,已悄然示意周围的海门卫提高警戒。
片刻后,朱允熥终于抬手示意,若再不加制止,城门上恐怕会少许多颗人头。
提前准备好的刘远等人立刻冲进人群中,奋力把人群血肉模糊的场面中推开,企图恢复秩序。
“小民知罪。”
不知何处响起一声呼喊,灾民们纷纷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祸起我家。”
“今首恶已除,浙江重现清明。”
“以后,大家的生活将越过越好。”
灾民们高呼感谢,甚至要为朱允熥建生祠。
这个全心为民的大明皇太孙,足以让他们终身顶礼膜拜。
……
“最偏远的温州、处州、衡州三府,也已彻底清查整肃完毕。”
“三府中共查出贪官污吏175人,奸商劣绅396户,均连同三族被处决,其余九族正发配至秦藩边境戍守。”
杭州府布政使司的衙门内,夏原吉手持文书册,低声汇报。
他偶尔皱着眉头抽动鼻子,仿佛能嗅到城门外悬挂的那些头颅散出的腐败气息。
“朝廷已下旨至吏部,挑选清廉候补官员,前往浙江各州县任职。”
此时的朱允熥,已褪去了厚重的大氅和羊裘,从主位缓步而下,来到走廊处。
院外,两棵青松挺拔苍翠,树干下的积雪在近日逐渐消融,仅剩下薄薄一层透明的冰壳覆盖。
冰壳之下,星星点点的嫩绿草芽正努力探头而出。
“大雪终停,幸好未拖至雨水时节之后,否则今年浙江的春耕,恐怕都会大受影响。”
朱允熥望着庭院内这细微却充满生机的春日景象,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自去年始,浙江遭受的雪灾迅猛而来,又意外地迅速结束,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夏原吉手持文书册,轻笑道:“这一切皆因皇太孙的德泽,感动了上天。”
朱允熥斜睨了夏原吉一眼:“你真信这个?”
夏原吉憨厚一笑:“民间流传的那些歌谣,不会无中生有。”
朱允熥一时语塞,无可奈何。
他在浦江县处置了孟光赫及其党羽,人头高悬城门示众。
更对浙江道的半数官吏进行了严惩,另一半士绅也逐一追责。
不知不觉间,杭州乃至整个浙江,开始流传起关于他的赞颂歌谣。
大意无非是大明朝有个贤明皇太孙,国家因而安定和谐。
“用半个浙江道的整顿,换来一首歌谣,好像也不算亏。”朱允熥轻声笑言。
夏原吉的嘴角微微抽搐。
脸色也渐渐沉重起来。
“殿下也知道,那是半个浙江道啊。”
“殿下您的手段让半个浙江道翻天覆地,百姓固然感激涕零,立祠颂扬,但朝中恐怕很快便会风起云涌,一片指责声浪,说不定不久就会有急召回京的圣旨下达。”
朱允熥淡然一笑。
砍头这事儿说起来轻松,就连灭族、流放这类重刑,也无非是文书一挥,地方照办。
但要是在浙江道里砍得血流成河,那就不是小事一桩了。
浙江道上下五颗大官的脑袋一夜间就搬家了。
说白了,朱允熥这一回在浙江道,手起刀落,一口气就结果了五位大佬。
说来也有趣,朱允熥记得自己以前也就只能在新闻里瞅瞅这些大人物的影子。
更别提那些普通人一辈子拼死拼活也难攀上的县市头头。
大明朝的知府县令们,这次也被削掉了几十个。
至于
这要搁现代,全世界都得炸锅震惊。
放到当下,朝廷里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朱允熥心里清楚。
“对老百姓来说,我这么做没错。”
朱允熥给自己打了打气,接着说:“对大明、对朝廷,对我们来说,唯有把这些绊脚石清干净,咱们才能有施展拳脚的地方。”
在得罪官员和百姓之间,朱允熥心里那杆秤分得明明白白。
现在可不是唐朝宋朝那时候,皇权与门阀共治天下的光景,也并非士大夫能分庭抗礼的年代。
大明朱元璋,在《皇明祖训》里早说透了,大明是老朱家的,但更是天下百姓的。
官绅商这些都不算在内。
可惜后世的君王们都可悲地忘了这茬,让那些官员拿所谓的“祖宗之法不可变”当幌子,一步步给束缚住了手脚。
夏原吉沉思片刻,面对两难局面,他觉得赢得民心才是眼下最聪明的抉择。
于是决定放弃之前精心准备的说辞。
他话锋一转:“清田法令已经下达各地,有汤都督率领军士严密监督,料想地方上不敢再有什么大的抵触。”
“各地的商户都已经收到了关于商税的具体通知,行商们也开始根据名单登记,确认各自的税收比例。”
“现在,就等清田测量确切结果,我们就能同步推广开,着手征收田赋和商税了。”
朱允熥轻轻颔首:“先前对孟光赫的放纵,以及后来的彻底铲除,都是为了今日的布局。按人头摊派田赋,官绅一视同仁,这项政策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
“商税一分都不能少,谁要是敢在这方面动手脚,就严惩不贷。”
浙江道是个实验场,是朱元璋和朱标时刻关注的焦点,期盼能在这里看到成效。
朱允熥坚决不容许,在浙江道付出巨大代价后,这些改革最后却无果而终。
他语气坚定地道:“把你从京城带来,正是为了这事。有汤醴坐镇,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
夏原吉沉思片刻,正要点头应承,突然又停了下来。
“按人头分摊田赋还好说,但官绅一视同仁……这事牵动天下,关乎整个朝廷官员和贵族的利益,太孙真的不担心会引发风波吗?”
“你是怎么想的?”
朱允熥缓缓转身,眼神平和地望向夏原吉。
正如他所言,摊丁入亩无非就是将朝廷征来的税负,从老百姓的肩头转移到了田地之上。
对于那些坐拥广阔肥沃田地的富豪们,以往或许能避过税收,但现在摊丁入亩之下,不过就是多了些税务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