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
不远处的陈云乐轻轻唤了一声,然后抬手挥了挥,白雾又浓上几分。
彭桂芳看过去,这次他们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眼皮好像也能睁开了!
彭桂芳心里明白,陈哥这是叫她不留遗憾的走呢!
陈国梁有了小家她不担心。
陈红英不结婚,但有稳定的工作,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足以让自己过好后半辈子,所以她也不担心。
她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彭悦,这个十几年前流落到她家门口,因为一双眼睛酷似陈欣,令她不自觉动了恻隐之心而收养的小孩。
彭悦今年才上高中,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彭桂芳一直都明白彭悦有多么的依赖自己,如果可以,彭桂芳还想活到能亲眼见证彭悦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可是不能了,彭桂芳想。
如果未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独自咬着牙强撑着将两个孩子护在羽翼下,拼命掌着船舵才不至于让他们的小家不在时代的洪流中侧翻。
一开始是真的苦,苦的叫人发痛,可是后来,苦着苦着,彭桂芳就习惯了。
习惯性的压抑情绪,刻意将曾经美满的家庭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这么多年,彭桂芳自己都差点真的信了自己的坚强。
直到此刻见到了曾经朝思暮想的爱人,女儿,彭桂芳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
她只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了,此刻每一口空气都泛着极致的苦涩,她恨不得立马抛下一切跟着陈云乐他们离开!!!
“红英啊……”
彭桂芳的声音大了些,但听着还是含含糊糊的样子。
“诶!妈!我在!我在这儿!”
陈红英跪在彭桂芳的病床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哽咽应道。
彭桂芳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你爸……和你幺妹……在那儿等着我呢……”
彭桂芳说得吃力,她的眼睛混浊无光,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嘴角微微勾起。
“妈……”
陈红英面含悲戚,哀哀地叫了一声。
“悦悦……那孩子,你多看顾着点……还有我房间里的红木匣子……”
彭桂芳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没挤出点声音:
“里面都是……那孩子……的东西,记得给她……”
“知道了妈,你再等等,再坚持一会儿,国梁快回来了!让他见你最后一面吧!”
陈红英看着彭桂芳缓缓合上的眼睛,终是憋不住,伏在彭桂芳的身上大声哭嚎起来。
“妈!你再等等!你再等等啊!”
彭桂芳嘴张了张,像呢喃又像叹息,好像将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吐了个干净。
“陈哥啊……”
随着心跳检测仪发出“滴”的一声长鸣,彭桂芳苦了大半辈子的人生终于是走到了终点。
陈红英的哭声让这间病房染上了一抹浓重的悲痛的色彩,她哭得脱力,双膝由跪转为了跌坐在地上,她的双手还是握着彭桂芳的苍老变形的手。
这只手现在还温热着,可陈红英知道,再过不久,这张床上躺着的至亲身体会彻底变得冰凉。
她几十年前她就失去了父亲,而在几十年后,她又失去了母亲。
她没有妈妈了。
——
彭桂芳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一阵轻松,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又变回了二十几岁的年纪,这一次,那股浓雾像是有意识般自动退向两边,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在路的尽头,是陈云乐和陈欣在向她招手。
彭桂芳扬起笑脸,这一次,她再也无所顾忌,提腿奔向她的爱人。
陈云乐笑得很纵容,他松开陈欣的手,展开怀抱,把飞奔而来的彭桂芳抱了个满怀!
彭桂芳将脸埋进男人的怀里,声音里透着委屈和哭腔:
“陈哥,这些年我过得好累,也好想你。”
陈云乐紧紧搂着彭桂芳,声音低缓:
“我知道,我知道……”
“妈妈!我们该走啦!”
站在一边的陈欣抱住彭桂芳的腿,仰头提醒了一句。
相拥的两人这才分开。
陈云乐和彭桂芳相视一笑,就好像一如往常。
他一手牵起一个人的手,领着人朝雾里走。
“走喽!我们回家喽!”
——
陈国梁开车一路加速赶回来,当他到达医院时,彭桂芳距离去世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分钟,身上已经盖上了一块白布。
陈红英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她的双手还包裹着彭桂芳的手掌,即使已经逐渐变得冰凉,她也不愿意放开。
“姐!妈她……”
陈国梁一把推开病房门,急切地喊,但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陈红英苍白的脸色和在她旁边那座起伏肃静的白色山丘时,声音戛然而止。
一米八几地汉子脚步迟疑,几步地路程愣是让他走了两分多钟。
和最开始收到消息的陈红英一样,他也不相信彭桂芳会突然出事,而且还伤得这样严重,即使这样,他也没想过彭桂芳会就此与世长辞。
变故有时候就是让人这样猝不及防。
陈国梁艰难得挪到床边,抬手轻轻揭起那层白布,在看清后的下一秒,他的手一抖,指尖拈着的布料似是有千斤重,忽的一下滑落下来,堆叠着盖住了彭桂芳的半张脸。
电话里听是一回事,自己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灰白的面容一如往常的慈爱,陈国梁忽然想起上个月自己结婚时,彭桂芳握着他和他妻子的手,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对着他说了不少夫妻间应该如何相处才能走得长远,而他作为一家之主应该怎样去做等等。
其实这些他都明白,多年的相处,他早就和现在的妻子,以前的女友形同夫妻,只是一直都没去扯证,但看老人家这么高兴,他也很乐意一一受着。
陈国梁知道彭桂芳一直都很担忧他和田雨桐的相处模式,在老人的观念里,男女之间只有去扯了结婚证才算是真正落到实处,要是别的家长知道自己孩子跟自己女朋友一处就处这么长时间,怕是催都来不及。
所以陈国梁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庆幸、很感激彭桂芳从不催婚,即使自己担心也不会给他丝毫压力。
可是,为什么?
陈国梁像是脱力了般,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声音哽咽: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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