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海英和梁锦程心里以为,杨天贵定会铩羽而归,因为战斗的主角遁地没影了,他和谁打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晚九点钟的时候,梁庄小学那边居然真的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砰砰砰,哒哒哒,时不时还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是过年时所放的那种装药量巨大的大号二踢脚。
梁庄的村民们从来没听到过枪炮声,一开始还以为学校里有什么喜事,正在燃放鞭炮呢。那些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子想要跑出去凑凑热闹,但都被家里的大人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乖乖地回到屋子里去了。而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子则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调皮捣蛋地爬到了屋顶上去。
站在屋顶上,可以看得更清楚,然而这并不像放鞭炮那样,没有那种急促的一连串闪光和连续不断的噼里啪啦声。他们所看到的是一群黑乎乎的人影在来回奔跑,芦苇塘也已经燃烧起来了,把黑夜映照得通红。在时快时慢的砰砰声和哒哒声中,时不时会传来一两声令人痛苦的哀嚎声。
梁锦程坐在屋内也觉得纳闷,按理说小学校没人,杨天贵他们摸上去寻找不到人,也就撤了,怎么还真打了起来。他越想越坐不住,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着小学校走去。到了村西口,远远望去,他发现果然有人趴在屋顶,正与下方的人相互对射着。
原来,杨天贵的部队早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便已经从梁庄外潜伏的芦苇地悄悄出动,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兵分多路,从多个方向包抄上去,将小学校所有可能的退路都牢牢截断。
可以说,他们的包围圈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而杨天贵则将指挥地点选在了一户与杨二爷关系颇为密切的梁庄地主家的房子里。站在那家屋顶上,不仅视野开阔,而且居高临下,十分便于观察整个梁庄小学的局势。
八点多钟的时候,一直坚守在屋顶的副连长突然从上面爬了下来,然后快步走到杨天贵身边,汇报道:“报告营长,我刚才用望远镜观察时,看到有几个人影爬上了小学校的屋顶,而且那几人手里好像拿着枪。”
听到这个消息后,杨天贵顿时喜出望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他心想,这次行动即将大功告成。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下令发起进攻,因为下午文静特地到村东大庙找过他,并反复叮嘱他要等待九点钟,再发动攻击。她想要将前往梁庄小学的地下党一网打尽,如果可以抓住活口那自然最好,但如果实在不行,死的也行。
因此,听完副连长的汇报,杨天贵只是淡淡地说:“继续观察,等九点整再行动。到时候由我亲自指挥。”
当杨天贵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向九点,他没有下令炮兵先以迫击炮轰击屋顶目标,而是果断决定派遣一个侦查班的兵力,悄然自学校西边偏门潜入,贴墙趋近教师办公室。他如此指挥,意在使这些士兵得以顺利冲入教师办公室,将其中之人一举生擒。待屋顶之人察觉,主动出击之际,他的迫击炮、重机枪、轻机枪,以及特等射手将一同开火,对屋顶潜伏之人形成围剿之势,将其歼灭。
在他眼中,一个连外加一个排炮兵的正规军,剿灭那几无枪支的土匪,犹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但是,就在他的侦察兵刚摸进学校,靠近教师办公室时,竟然被从房顶射来的子弹和投下来的手榴弹击中好几个人,剩下的则迅速滚到教师办公室前排房屋的房根底下躲避。然而,此时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躲在屋根处,不断地左右移动着身体,试图避免成为屋顶上敌人的活靶子。
梁庄小学的校址位于一处高台之上,地势险要,防守起来十分容易,但进攻却非常困难。
杨天贵在远处观察着战况,见此情形,立即调动了两挺机关枪,希望通过强大的火力来压制房顶上的敌人,以便被困的那个班能够安全撤离。
当机枪响起时,屋顶上的敌人被压制住了,暂时停止了攻击。房根处被困的士兵们抓住这个机会,快速沿着房根向来时的偏门方向冲过去。就在这时,只听到房顶上有人高声喊道:“西边偏门处,手榴弹招呼,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随着轰的手榴弹爆炸声和砰、砰、砰几声枪响过后,在西边小学偏门处,又有几个士兵倒了下去。
见到又打中了几个,房顶上的黑影们打的更欢了,全然不顾左右飞过的机枪弹。
看到一个班的侦察兵几乎损失殆尽,杨天贵暗自骂道:“行啊,文之武,有两把刷子!”
此刻,他判断,还需要再仔细观察一下小学校环境,看看这帮土匪还有什么可能的潜伏设置。于是,他蹲在地主家的屋顶上,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小学校内的环境。
果然,杨天贵发现了操场角的那一大垛柴禾。
“炮兵和重机枪上房。派两个士兵交替掩护,到东南围墙犄角那里,把墙角里面的那个柴禾垛点着,然后借着火光,炮兵和重机枪一同把房顶的火力点和人员一一拿下”,杨天贵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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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颗手榴弹飞过小学校围墙,落在柴禾堆里,一声轰响后,熊熊大火腾空而起,被炸飞的柴禾落到围墙外的芦苇丛中,顿时也是火烧连片,照得小学校内外是一片雪亮。
借着火光,重机枪手瞄着小学校屋顶上的人影扫射着,随着马克沁哒哒哒清脆的枪声,伴随着哀嚎声,屋顶上不时就有一个黑影重重地跌落到地面。
迫击炮手也来了劲,炮弹更是长了眼一样飞了过去,轰的一声巨响后,个把黑影便随屋顶一块飞扬起来,然后重重地飞落在地面上。
一通狂轰乱射之后,屋顶已无枪弹射出。杨天贵举起了信号枪,一发红色信号弹腾空飞起,霎时,学校四周杀声一片,杨天贵的士兵端着枪从四面八方嚎叫着冲了过来,将学校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大麻子蜷缩着身子,躲在一处平房顶突起的山墙后面,身旁仅剩下两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弟兄。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望着冲过来的黑压压的士兵,沮丧地说道:“妈的,这哪是文之武啊。这是打土匪的正规军啊!上当了!”
原来,就在杨天贵那一个班刚进学校的时候,杨大麻子所处的位置较远,加之光线昏暗,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每个人都手持枪支,粗略一数就十多个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暗自猜测大概是文之武吧。
当眼见着这十多个人朝着教师办公室走去,杨大麻子在那一刻觉得这应该就是文之武,于是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起初,他和弟兄们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打得那叫一个过瘾。下面的人在他们眼中仿佛就是活靶子,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倒地,死伤哀嚎之声此起彼伏,这种主宰他人生死的感觉让他内心的快感如火箭般直线上升。
然而,没成想,仅仅几分钟之后,局势瞬间逆转。哒哒哒的重机枪声和迫击炮的轰炸声,打破了他们之前的位置“优势”。杨大麻子瞬间被这强大的火力震慑住,他这才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之前所设想的文之武那区区十几个人,从这强大的火力配备和训练有素的作战方式来看,和他对打的肯定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杨大麻子和那两个土匪神色惶恐,战战兢兢地探头,眼睛不停地转动,紧张地查看四周如潮水般冲过来的士兵,心中急切地想寻找一个能够让他们趁机溜走的缺口。他们的呼吸急促,心跳如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长空,一发迫击炮炮弹呼啸而至。那炮弹带着死亡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坠落,最终落在离他们仅仅两三米远的屋顶上。
刹那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开来。屋顶的砖瓦被炸得四处飞溅,滚滚浓烟弥漫而起。杨大麻子和另外两个土匪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当即被这巨大的爆炸威力从屋顶掀翻到地面上,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就在杨大麻子刚刚隐藏的那屋顶下面的昏暗黑屋里,被五花大绑着的海棠,原本瘫坐在地上,神情萎靡。当激烈的枪炮声骤然响起,她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一下子从地上猛地站起,不顾一切地冲到屋门处,满心渴望能往外张望,了解外面的情况。
可是,除了那扇黑黢黢的厚重木板大门严严实实地挡在眼前,她的视线里什么也看不见。
海棠满心焦急与愤怒,使尽全身力气使劲地踢着那紧锁的屋门,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她多么想大喊让文之武快跑,然而无奈的是,她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嗯嗯嗯的含混声响。于是,她发了疯地踹着大门。
伴随着外面伤者的声声哀嚎不断传进来,那凄惨的声音仿佛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海棠的心。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海棠的脸颊汩汩流淌了下来,她的面容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
从传统观念的角度来看,在那个时代,寡妇的身份往往意味着诸多的苦难和歧视。海棠深知这一点,她害怕自己存在战斗结束之后,从这黑屋子出去之后,依旧无法摆脱这样悲惨的命运。
在社会环境的压迫下,过去女性的生存空间本就狭窄,而寡妇更是处于社会边缘,饱受冷眼和欺凌。从心理层面分析,此刻海棠的恐惧不仅源于对未知危险的担忧,更有对未来生活的深深绝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这场混乱中幸存,也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黑暗。
杨天贵的士兵已经冲进学校。士兵们端着枪就着还在燃烧的柴火的亮光到处搜索着残匪。三个士兵顺着夹道搜寻过来,听到了海棠的踹门。听到响声的士兵们,都举起了枪对着屋门,一个士兵大喝问道:里面是谁?
海棠的嘴被堵住,只能“呜呜”地叫唤,同时拼命地使劲踹门。就在这时,一位军官搜索过来,他侧耳倾听了一番门内的动静,估摸屋里应该是关着人,随即命令一名士兵用枪托砸开门锁,接着大门被打开,他们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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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被带了出来,嘴里的毛巾也已被取出。海棠告知那位军官,自己叫赵海棠,去厕所时被歹徒劫持并囚禁于此。军官暂时无法核实海棠的身份,便让士兵押着她,来到了杨天贵的指挥部。
“报告营长,经打扫战场,文匪部落均已被击毙。搜索时,从库房里发现这个被捆绑的妇女。”押解海棠的士兵汇报着。
此时,杨天贵定睛一瞧,这被绑着的妇女,正是昨天初一从雪地里救起的杨三爷家守寡的儿媳妇。他不禁有些惊诧,赶忙问道:“怎么是弟媳妇?”
此刻,海棠不知文之武是否已被打死,刚刚听了那报告士兵的话语,她觉得文之武恐怕已性命不保。还没来得及给杨天贵回复,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小学校东南墙角的柴禾已然烧尽,火光消逝无踪,唯有缕缕青烟依旧袅袅飘起。在小学操场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满身血污的尸体,有些尸体的衣物残破不全,那是遭受了炮弹的轰炸所致。
杨天贵下令让士兵们举着松油火把,手中拿着文之武的通缉画像,逐一对地上的尸首进行查验,查看哪一具是文之武的尸首。来来回回仔细查验了三四遍,除了两个脑袋被弹片削掉而无法确认的,其他完整的尸体皆非文之武。
“营长,您瞧他们的穿着,咱们今天打的莫非是最近在淀北为非作歹的黑衣匪徒?”跟在杨天贵身后的连长,满心疑惑地问道。
“还真是有可能,难道这一波并非文之武的队伍?”杨天贵蹲下身,仔细观察着。
“不对,屋顶上,你们清查了吗?” 杨天贵站起身,转身询问连长。
“报告营长,没有,现在派人立刻清扫屋顶战场。”连长听到杨天贵的问话,当即一个立正,敬礼说道。
“马上,带着这个通缉令画像上房顶。”杨天贵命令道。
几个士兵寻来梯子,爬上房顶,再次仔细搜寻了一遍。在一个平房顶上,有士兵报告称,尚有三具死尸,随后一并用绳子捆好顺了下来。经过辨认,依旧不是文之武。
杨天贵不禁有些失望,自己今日可谓是下了血本,折损了一个侦查班,匪徒虽几乎全部被就地歼灭,但就是不见文之武的踪影。他暗自揣测,是不是那两个被炮弹炸掉脑袋的其中之一便是呢?然而,他无法确定。
在那个年代,仅凭借长相或者身体的某些特征来辨认历经激战的尸首,的确极易出现差错。倘若放在今日,通过一个 dna 及牙齿痕迹检测,便能轻松完成比对。
此时,梁庄村长兼保长梁善人已被杨天贵差遣士兵从家中请到了小学校,他的大儿子,即梁庄小学校长梁锦程,还有儿媳妇海英,也一并跟了过来。
“梁村长,匪徒我们已全部剿灭,这些尸首,明早乡公所会派人前来,你们配合出劳力,在开洼野地挖个大坑,将这些尸首掩埋。”随即,杨天贵带着队伍,抬着伤病员连夜返回了水淀村,第二天便带着部队开拔回团部驻地过年了。
梁锦程和海英站在那里,目光凝重地望着战斗过后的小学校。教师办公室那原本明亮的玻璃门窗此刻皆已破碎炸坏,参差不齐的碎片散落一地。墙壁上更是满是斑驳的痕迹,弹孔、硝烟的熏黑以及血迹的浸染,让原本平整的墙面变得面目全非。
但他们的内心却是轻松的,因为文之武和他们都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海棠在地主家昏死后,被名叫石头的那个卫生兵给救了过来。苏醒后的她,身体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她一个人扶着墙,脚步颤颤悠悠,仿佛风中的残叶,艰难地往家走。
此刻,她的内心极度渴望能够去小学校看看,找找文之武的尸首。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曾经与文之武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想为他最后做些什么,想把他的尸首擦拭干净,再入殓埋下去,让他能走得安详。
可是,这是在娘家,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水淀村杨三爷家儿子杨天明的遗孀,一个寡妇!在那个封建礼教严苛的时代,寡妇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和约束。她若贸然行事,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可能会给娘家,给爹妈带来无法承受的灾难,让他们在村里难以立足。
她想去,每一步的前行都伴随着内心的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对文之武的思念和牵挂。然而,此刻她绝不能去!她能做的,只是在无人的角落里,为文之武默默地流泪。那无声的泪水,饱含着无尽的悲痛、无奈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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