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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5章 长夜
    裴府上下乱成了一团。

    裴谨之坐镇昭云院,指挥所有下人疯了似地四处寻人,几乎将整个裴府都翻了个遍。

    康氏的海棠院连床底下都被翻了,气得她推到了梳妆台破口大骂,将人撵了出去。

    “告诉裴谨之,我没有藏他的心肝肉,兴许是人家姑娘嫌弃他,自己跑了呢!”

    裴青芜的蘅芜苑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攥着帕子哭哭啼啼一路小跑来找康氏诉苦:

    “娘,大哥太过分了!我的衣裳、首饰都翻乱了。他怎么能这么作贱我?”

    “我要写信给国公爷,看他还能在府中嚣张到几时!”

    康氏气歪了脸,跺了跺脚朝屋里走,不小心磕到地上的几子,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哎哟!天杀的!国公啊!这府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夜幕笼罩着大地,裴谨之坐在昭云院中,灯火通明。

    散出去的人一个个回禀,均找不到桑晚的踪迹。

    “爷,大奶奶家里都找过了,四邻也都问过,都说没见到人。小顺已经带人去了岩石村桑家的远房亲戚那找。”

    “还有史洛川那个书生家里也去过,也说……未曾见到。”

    离九毫不客气地将史洛川那小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史洛川倒是不生气,反而比他还着急,拉着离九问长问短,非不让他走,还说要一起找桑晚。

    “那书生不可信。”裴谨之支着额,喉咙暗哑:“龙坞可曾派人去?史洛川的老家在那,去找。”

    兴许他贼喊抓贼,将人藏回了老家也说不定。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裴谨之攥得拳头暴起青筋。他想怒吼,想撕咬,想杀人。

    离九太了解他了,裴谨之越生气面上越平静;说话越慢,杀心越重;今日明显已经在临界点,若找不到桑晚,保不齐自己这位主子真的会提剑杀人。

    “属下亲自去!”

    “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离九脖颈一冷:“是!”

    *

    所有的仆从又散出去找人,昭云院顷刻又空了。

    裴谨之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朝着西厢房去。

    桑晚的轻功很好,如果脚程快,兴许都出了沣水几十里了,她会去哪里呢?她真的狠心扔下他,一走了之,毫无半点眷恋?

    颓败和无力充斥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像是丢了魂似的,扶着门框跨进了桑晚的寝房。室内的安神香还在袅袅飘着青烟,红色锦被掀开了一角,只剩冰冷的触感。

    她的身上有一种其他香料都难以掩盖的药草香,裴谨之鼻息灵敏,总觉得房内依旧留着她的气味,像是她从未离开过。

    他的心突然动得厉害。

    万籁顷刻失声,他支着耳朵,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一声啜泣,稍纵即逝,可他捕捉到了。

    “晚晚……”他慌了神,“你在哪?”

    床底、屏风后、壁橱柜,他疯了似的找,都没有桑晚;可这啜泣声是那样真实,他不信是自己的幻觉。

    天降惊雷,雷声轰鸣,突然下起了大雨。

    裴谨之绕到烟纱山水鸢尾屏风后,发现窗户开了条缝。他颤抖着手推开窗,雨水扑打在他的脸上,化成了泪扑落。

    窗外的芭蕉被暴雨打蔫了叶子,叶片耷拉着,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黑发湿漉漉地贴着巴掌大的脸,眸色如夜幕幽深,却滚动着让人心酸的水痕。

    “晚晚。”裴谨之按着窗沿,轻轻一跃,三步并两步将她湿透的桑晚抱在了怀里,喜极而泣,“我在,我在。”

    “我……”秋雨太寒凉,她抱膝坐在泥地上,唇失了血色,颤抖着:“我好疼。”

    “文若,我疼。”

    一声惊雷劈断了不远处的老树根,星火迸溅,冒起了黑烟。

    裴谨之沉溺在这声“文若”里,像是长途跋涉的老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草棚,心颤动如急弦,唇已先一步覆上了她的唇,度她希望,给她温暖。

    大雨中他们疯狂地撕咬,像是两头孤独的狼彼此依偎取暖,漆黑的夜为他们笼上了穹顶,关上所有苦难的窗。

    他的手抚上她疼痛的心,像是恶狠狠地发着誓言,要让她的疼和她的痛都滚蛋。这恨和着雨点宣泄着,爱和欲在这夜雨中再也掩藏不住了。

    他脱下外袍裹着她,从窗外跃进屋内,去掉碍事的湿衣。

    身上的雨水还未来得及烤干,打湿了被褥,残留的炭盆炙烤着欲\望,裴谨之望着她、吻着她,桑晚也热烈而决绝地回应着他,藕臂圈着他的脖颈,水眸带着同样的渴望。

    他们倾尽交付,去赴这一场云\雨。

    “你好狠,杀了我吧,晚晚。”

    裴谨之吻上她的眉心,纵着自己沉沦在此刻。

    他什么都不想做了,他想要的,就在眼前,就在身下。

    过去的自己太可笑了,为什么会害怕拥有,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近,因为害怕而不敢更进一步,可明明他克己复礼不敢拥有,却在失去她踪影的一瞬,天都塌了。

    “我做了个噩梦,我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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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睁着迷茫的水眸,却要了他的命。

    “你有。要了我吧,求你了。”

    他在她的鬓边轻咬着,吹动着热气,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将天地都隔绝在二人之外,穹顶之下,唯有彼此。

    “嗯……”桑晚的手圈得更紧,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迎着狂烈的风,弓身咬上了他的喉结。

    他挥汗如雨。

    这夜,如此漫长。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烛火燃尽了灯芯后,屋内变得静谧,只余喘息声。

    命运如丝如缕地将他们缠绕在一起,黑暗和无望中他们彼此热烈地索取,贪婪地企图在彼此身上找到皈依。

    他们是困兽,只能通过啃噬、撕咬来证明彼此是热的、是活的,是真实存在的。

    一次不够,两次;两次不够,三次;裴谨之卯足了劲用力证明着自己,天昏地暗,桑晚终于体力不支,失去了意识。

    临睡前她喟叹,越是清冷疏离,越热得似七月火。

    她陷在温暖的臂弯再也不冷了。

    *

    屋外,听着动静的婢女蹑手蹑脚地抬着热水进了耳房,又悄悄地出去,静静地立在廊下。

    离九顶着深黑的眼圈,暴戾的心又变得平和了。

    他朝着云雀招手:“去弄点吃的,再多烧些热水,主子醒了就要用。”

    又一轮新月升起。

    裴谨之望着臂弯里睡得正香的人,笑意浮动,眸色却又恢复了幽深。

    这一场雨改变了他的轨迹,他有必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路,做些必要的修正。他不能让桑晚跟着她堕入无间地狱中饱受折磨。

    裴谨之悄悄抽出手,怀里的人低喃了声,又翻身睡了过去。他披上外袍,跨出了房门。离九已经捧着热茶在等着了。

    “跟我来。”他嗓子哑了,声线却比往日更醇厚、更温柔。

    离九望着他的背影,为他开心,又为他难过。

    袖子里的消息,可不是好兆头。

    裴谨之看完纸条,凑在灯烛下点燃。

    火舌一咬,顷刻烧得干干净净,灰烬落下,他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官家等不及了。京中已派一队人马前去瓜州与容珠儿汇合,准备拿我进京问罪。”

    离九想不通:“官家怎能如此笃定,诏书就在您手里。”

    “有人给了官家确凿的消息。”裴谨之沉声,“是生是死,到时候了。”

    “那大奶奶怎么办?”离九问道。

    “送她走。”裴谨之默然,“你去一趟史洛川家。”

    *

    桑晚醒来,全身酸痛无力。

    身上已沐浴更换新的里衣了,她还记得是裴谨之抱着她进了浴桶,给她洗的。

    脖颈、手臂、腿根,到处都是痕迹,有些红、有些青了,一碰就疼。想起这一日一夜的疯狂,她羞红了脸,整个人埋在了被褥里,轻轻叹气。

    一切都变了,谈好的交易变了味,该怎么收场?

    云雀端来了热茶:“大奶奶,漱漱口吧。”

    “爷呢?”桑晚红着脸,闷声问道。

    云雀支支吾吾,捧着一个药膏:“爷有急事带离九出门了,说这几日兴许都回不来。奴婢给您抹药吧。”

    桑晚面上一滞,心口堵得厉害:“他走了?”

    云雀瞧她面色不虞,“大奶奶您别伤心,世子爷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您不知道当天您不见了,世子爷都疯了。他心里眼里只有您。”

    桑晚垂下眸,半晌后,淡淡笑了笑:“药膏给我吧,我自己抹。”

    *

    接连几日,细雨靡靡。

    这一场场的雨像是下不尽似的,阴霾而湿冷。

    桑晚是在第七日后的傍晚,站在石阶上望着水雾蒙蒙的院落,数着树枝上第七十二片黄叶掉落在地面时,看见裴谨之打着伞向她走来。

    四目远远对视,彼此都藏起了心思,只剩下淡淡的客套,应付这场猝不及防的偶遇。

    “您回来了。”她淡笑。

    “天冷,怎么站在外面。”裴谨之脚底生根,挪不动步,若不是强撑着,他心头窒息得喘不上气。

    “正要出去。”桑晚淡淡朝后侧了侧,云雀正举着伞走出来。

    裴谨之唇动了动,半晌,微微点头:“早去,早回。”

    他垂下头朝左侧的书房而去,留下一道背影,在这黯淡无光的雨中越加模糊。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那些发生过的,就像身上的青紫,抹了几日膏药,早已消失无痕。

    她从未眷恋过这里,也无所谓失去。只是曾经那一刻想要拼尽全力付出的真心,现下看,倒是成了烫手山芋,变得可笑。

    他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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