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桑晚停住了脚步。
云雀端着药,不解:“大奶奶,怎么不进去了?”
桑晚回眸,微微一笑:“我刚想起来还有些事未做,你送进去给世子吧。别说我来过。”
云雀不明所以:“是。”
书房内裴谨之和百里奚看见云雀,便止住了话题。
没来由地,裴谨之心一紧,视线掠过云雀找桑晚的影子。
见外头没人跟进来,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大奶奶呢?”
云雀垂首回禀:“大奶奶有事,吩咐奴婢伺候您汤药。”
“你家大奶奶忙什么呢?”百里奚很好奇。
最近次次来都没碰到桑晚,他倒是有几分想念了。
裴谨之眉一皱,对着云雀挥手,“你下去吧。”
百里奚舌顶着腮,满脸促狭:“满府上下都喊大奶奶。文若,你该不会对她认真了吧?可我听阿晚说,你答应给她和离书,放她走的。”
“你喊她什么?”裴谨之沉下了脸。
“阿晚啊,若不是想着你们还未和离,我还想喊她晚儿呢。”
百里奚话里的醋味极浓,裴谨之实在无法装若无其事。
他饮尽汤药,扯起嘴角讥讽道:“你醋什么,她有心上人,是个书生。就算她要走,也不是跟你。”
“竟有此事?哪里来的书生?细细说来。”百里奚更难受了。
裴谨之似乎情绪比他更低落:“快滚,我乏了。”
*
几声惊雷起,夜里下起暴雨。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户和台阶,像川流不息的溪水,绵延不绝。
这一夜半梦半醒,桑晚在梦里被裴谨之死死箍住,他放肆又热烈地啃她,嘴里还喊着萧玥的名字。
她很是恼怒,在梦中奋力推开他,醒来半身冷汗,衣裳都湿透了。
“大奶奶,您做噩梦了?”云雀暖心地递上一杯水。
桑晚抬了抬眉,云雀笑道:“您说梦话了,梦里嚷着让谁走开,很生气。”
桑晚哭笑不得,淡淡地自嘲:“是啊,梦到不该梦到的人。”
“定是舅老爷这几日天天上门,让您烦心了。”云雀接过空杯子,又给她续了杯水:“他这么不依不饶、撒泼打滚地闹,若是被主母瞧见了,定是又要说些难听的话了。”
“分币不给,且让他闹。”
桑晚着实没好气,发狠似的一口饮尽了水。
桑大庆自从知道她给裴谨之做了冲喜娘子,就像是看见了摇钱树,成天成日跟着仆妇上角门等着桑晚要钱。
那仆妇是程娘子假扮的,桑晚不敢大声呵斥桑大庆,怕引起离九他们的注意。
程娘子的耐心越来越浅,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大奶奶,世子爷喊您去正厅。”外头有人在敲门。
桑晚看了眼云雀,她去开门。
门外的丫鬟垂首道:“费府医昨夜过世了,世子爷喊您去一趟。”
桑晚心一顿,有些不敢相信:“府医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乡下,怎的突然就没了?那青禾姐姐呢?”
“说是突发心疾,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
桑晚穿上外袍,即刻前往前厅。
青禾一身素色衣裳,正跪在地上啜泣。
裴老夫人和裴谨之上首端坐,康氏一干人等也都坐在侧首。
见她来了,裴老夫人示意她坐下:“晚儿你如今代掌中馈,费府医在咱们府上十多年了,就如我们自己的亲人一般,他的身后事,自然要由我们操办的。”
青禾垂泪叩首:“谢谢老夫人,谢谢世子爷。”
“好孩子,快起来吧。”裴老夫人满眼怜惜。
桑晚扶起青禾,一同坐了下来,见她红肿着眼,心疼地紧,掏出丝帕又为她抹泪:“青禾姐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谢谢……大奶奶。”青禾又是泣不成声。
裴老夫人望向裴谨之,商议道:
“老费膝下就这么个侄女,如今他去了,青禾这个丫头孤身一人怎可回去乡下?我看,就留在裴府,女眷们有个头疼脑热,也不需要去外头找医生。谨之,你觉得呢?”
裴谨之点了点头:“一切都听祖母的。”
康氏顶着一张菜色的脸,插了句嘴:
“青禾素日细心,医术也好。这些日子我病着,旁的人伺候,都没有青禾贴心。”
“好,那就这么定了。”
裴老夫人发了话,青禾又叩首道谢。
众人走后,桑晚拉起青禾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极冰。
“前些日子我见费府医还好好的,怎的就……”
青禾红肿着眼:“叔父年岁大了,本就有些旧疾。再加上前些日子世子昏迷一事,他受了不小刺激。昨夜睡下就……就没有醒来……”
“哎!”桑晚叹了口气,费府医本是宫中出来的太医,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姐姐莫哭,费老的身后事,我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风风光光的。”
“多谢!多谢大奶奶!”
青禾抱着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
好一通安抚之后,桑晚又去忙碌费府医的丧事,回到昭云院已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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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谨之竟站在廊下等着她,面色被风吹得发白,想来是站了很久。
长长的抄手游廊如龙游走,隐入一片漆黑的夜;廊亭两端挂着两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动。
昏黄的灯笼忽明忽暗,映在他的脸上,五官越加棱角分明,俊逸神朗。
桑晚望着他,既熟悉,又陌生;想靠近,中间又隔着一个无形的人。
“世子,怎么还未休息?”她福了福礼。
裴谨之微怔,对她如此规矩和客套深感不适:“近日你忙,我们似乎许久没有说话了。”
桑晚挑了挑耳边鬓发,淡淡地笑着:“您也忙,府中大小事务有孙妈妈帮忙,我也不敢来烦扰您。”
她不靠前,裴谨之索性背负着手走下了台阶,一步步向她靠近。
高大的身影裹着秋夜的风扑了过来:“今日你说话,很怪。”
桑晚本能地向后一退:“哪怪,我只是有些累了。”
裴谨之低头,桑晚却避开他的眼神,垂下了头;他只能看着她头顶黑发,瞧不清她的脸。
他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头,桑晚却应激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裴谨之大手顿在半空,一时竟有些呆了。
“你生我气了?”为何?他什么也没做啊。
啊,定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她恼了。
“我最近有些忙,外头几处庄子巡视了一圈,还有……”裴谨之忙不迭解释。
“我没有生气。”桑晚再抬眼,神色恢复正常:“只是累了。”
千万句话堵在胸口,裴谨之想起费府医的丧事,抚了抚她的头:“快去休息吧。”
这一回桑晚没有躲开,而是恭恭敬敬地福礼、告退:“是。”
蝉鸣声噪,裴谨之躁上加燥。
心里似有一团火,无声无息地被浇熄;微弱的火苗将熄未熄,又像是被泼了油,一下蹿得更高。
“阿九,她为何不高兴?”
离九靠在暗处的角落,耸了耸眉毛:
“爷,大奶奶应该就是累了。您看,偌大的内宅那么多事,她初次掌家,定然精疲力尽。”
这一番话,让裴谨之的心里又好受了些。
“明日你吩咐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
“是。”离九刚要走,裴谨之又喊住他:
“哦,对了,宝月楼新到的首饰还有新衣裳,明日统统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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