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兰心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抬起一只脚,照着桃杳的面门缓缓地踩了下去。
只听见她张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桃杳觉得脑袋里嗡嗡的。
“时、桃、杳,你这个野种,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竟敢无视本小姐!”
时兰心近日在学舞,非常得意自己的腿脚功夫。眼下,她的足尖仿佛一只灵巧的陀螺,在桃杳的额头上飞快地转了一圈。
“你们还敢偷厨房的肉汤吃!?怎么,鞋灰还不够你吃的?”
时兰心又用了一道狠劲,照着桃杳五官面门狠狠地踩了一脚。
顿时,桃杳的脸上赫然一个乌漆漆的大脚印。但她目光极亮,令人为之震颤的目光,即便满脸土灰,也无法将其掩盖。
时兰心本来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但被桃杳那灼灼的目光吓得一愣,不爽地吼道:“野种,还没吃饱么?”
桃杳心中默默回想着这些年来时兰心是怎样对她的,如果这时候反抗,只会落得更惨的下场,于是她只好先沉默。
时兰心就是喜欢看桃杳这副被迫顺从的模样,一下便来劲了,吩咐身后的丫鬟道:“怀秋,你去捉几只蜚蠊来。我的好妹妹要吃,我自然是要宠着的。”
那被唤作怀秋的丫鬟面露难色:“大小姐,前几日府中刚治过虫的,只怕是不好找呀……”
时兰心是个急性子,忽然暴怒起来:“我让你找你就去找!哪来这么多啰嗦,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那唤作怀秋的丫鬟果然捧着一个黑漆漆的陶罐子回来了。时兰心凑上去检查陶罐,登时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捏着鼻子跑到旁边想要呕吐。
“快快快,让她吃。”时兰心捂着自己口鼻,指着桃杳,示意怀秋把那陶罐子拿过去。
时兰心话音一落,身后又走出来两个小厮,两人将桃杳两只手臂死死缚住了,叫她动弹不得。怀秋阴黑着脸上前,将那陶罐子口猛然怼到桃杳面前。
桃杳瞬间看清那陶罐内的恐怖景象,嗓子眼顿时涌上一股酸涩,难以自抑地干呕起来——原来,他们口中的蜚蠊,其实就是蟑螂。
“让她吃!让她吃!一个不落吃下去!”时兰心在一旁指挥。
桃杳本能地别过头,却被两个小厮蛮力扭回脑袋,逼迫她直视那罐子里密密麻麻爬来爬去的活物。
桃杳心想:要是真吃了这些蟑螂,恐怕今天要被炼成活体人蛊了。
一旁的怀菱束手无策,只能跪在地上干着嗓子大哭:“大小姐,您行行好,您饶了二小姐吧……”
见桃杳不从,时兰心大步上前,将那陶罐子向桃杳嘴边猛然一怼,大喝道:“给你吃东西,怎么还挑三拣四呢?”
士可欺,不可辱——桃杳再也忍受不住这般欺凌,照着左右两个小厮的手背虎口分别咬了一口,将几个上来帮凶的仆从吓得连滚带爬地滚到了一边。
这时候,桃杳骄傲地抬起下巴,扬起那张尚还残留着一只灰黑鞋印的脸庞,恶狠狠地剜了时兰心一眼刀。
曾经的时桃杳从未敢以这般凶狠的神色待人,尤其是对时兰心这个比她高贵一千倍的正牌千金大小姐。
时兰心怒不可遏:“时桃杳,我看你是几天没吃饭饿蠢了,已经不知天高地厚了!简直是欠教训。”
穿越到这个身体之前,桃杳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凌辱。换作原主,或许还要一忍再忍,可如今,桃杳决定给这个王八蛋大小姐一点颜色瞧瞧。
桃杳嘴角一勾,趁其不备将那爬满蜚蠊的陶罐子从怀秋手中甩飞了。
陶罐子飞到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竟毫无一丝偏差地落定在时兰心脚边。
陶罐子绕着时兰心那双精致崭新的绣花鞋滚了一圈,罐中的蜚蠊倾巢而出。吓得时兰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立在原地束手无策又急得乱吼,看起来煞是滑稽。
见自家主子遭了殃,一屋子奴仆皆拥了上去,忙着为时兰心赶虫子。桃杳则是施施然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揩了揩脸上的灰尘。
时兰心无能狂怒:“时桃杳,你竟敢欺凌我!”
桃杳佯装委屈:“大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要告诉爹爹!”
“哎呀不要呀,求您了,千万不要告诉爹爹呀!”
桃杳那一脸贼忒兮兮的神情揭穿了她看热闹的本质。时兰心气不过,嚎啕大哭起来。这丫头嗓门洪亮,这一哭,把窗外树头的几只乌鸦都给惊落了。
同时,也真就把她爹时颐迁给惊动了。
屋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时颐迁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那门帘前面。同行的似乎还有别人,只是那人站在门帘之后,身影被影影绰绰的月光掩得半虚半实,屋内并不能看得真切。
时兰心顾不得什么仪态礼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她亲爹扑腾过去,大嚎大叫:“爹!女儿被欺负了!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
时颐迁无奈地问道:“好端端的,你这又是怎么了?”
时兰心指着地上泛滥成群的蜚蠊,哭得一脸委屈:“我听说桃杳好几日没有吃饭了,便想着带些吃食来探望妹妹,没曾想她竟设下此等肮脏埋伏,正是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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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时兰心捏起自己一角裙摆,上面还沾着一根蜚蠊的残肢,哭得更委屈了:“爹爹,我明白妹妹看不惯我这个后来的姐姐,可我是真心想与妹妹交好的。”
听完她这一番控诉,时颐迁的脸上显出愠怒:“放肆!桃杳,你为何要这么做?”
眼前的男人有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因着多年训练而分外壮硕的体格,红土般的肤色、未被衣物遮盖的皮肤都遍布着深浅不一的旧日伤痕,这是长年征战沙场的印记。光看这些,桃杳会觉得时颐迁是个为民为国的好官,至少是个好人。
古往今来,许多自诩英雄人物的武将皆有这样的毛病,心怀家国大义,却不通晓家事亲情。
桃杳自知自己身份低微,她这养父又是个偏心的,索性顺着时兰心的话去说,随便扯了个谎:“姐姐实在是误会我了,我也不想吓到姐姐。只是平日里我这小屋也没人来造访,索性过得随意了一些,有些小虫子什么的都没有太在意。下次姐姐若还要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打扫干净了屋子,焚香梳妆沐浴了,再来恭候姐姐大驾光临。”
“前些日子府上才治过虫,你这里怎么还闹得这样严重?罢了,你赶紧打扫干净,不要叫府上又泛滥虫灾了。”
时颐迁对于两姐妹的争执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时兰心不闹,万事都好摆平。
时兰心讪笑着朝桃杳挤眉弄眼,就差在脸上写着“看你怎么收拾干净”几个大字,得意洋洋地跑到后面吩咐几个仆从都不许上前帮忙。
多年以后,桃杳总还是能想起这一天。她落魄卑贱得如同泥泞里的一粒虫蠡,楚欢隽却高贵端丽得像个神仙,与他的相遇就好像隆冬季节里的一阵东风,温暖,却不合时宜。
门帘被一副水蓝色的广袖拨开,如水面上的月光经人无意挑拨,咣当当一下裂成许多碎片,那些碎片如星如屑,坠落在这间肮脏难堪的小屋里。
有风,轻而香甜的风。那水蓝色袖子的主人站定在她眼前,桃杳第一次见到这般容颜俊丽的男子。
天很冷,但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春衫,一头乌发束也不束,任其如云如瀑般一泻而下直至腰际,风牵起他轻盈的衣襟袖摆在夜色中如鹤振翅。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美得像一幅画。
“大胆!逸王殿下都到你眼前了,你还不行礼?”
时兰心的大呼小喝打破了空气中的沉寂。桃杳回过神来,才发觉那被称作“逸王殿下”的男子的目光,正堪堪落在自己身上。
逸王楚欢隽,倍得帝皇隆宠的座下独子,却迟迟未得太子封号。近些年来,楚欢隽常奔走于朝堂和边塞之间,一边忙于朝野,又一边在军中颇有荣勋。时颐迁与楚欢隽颇有交集,又因着楚欢隽少时曾跟着时颐迁学箭术,二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此番,是楚欢隽第一次造访时府,亦是第一次见到时颐迁的养女。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硕大的蜚蠊扑腾着双翅凌空而起,桃杳眼疾手快,立刻将桌上一盏油灯抓了来,精准地令那烛火正中虫身,将那蜚蠊烧得片甲不留。
看着烧焦的虫子尸体落在地上,桃杳长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撩起两手袖子,将灯盏中的灯油尽数泼在蜚蠊乱窜的地上,唰的一下,火焰蓬蓬燃烧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时兰心又大叫起来:“时桃杳!你做什么!你疯了!”
桃杳一边拿来蒲扇将地上的火苗扑灭,一边向众人解释道:“这蜚蠊生命力顽强,若要使其灭绝,用这寻常法子是不顶用的,只有用烈火烧灼,才能将他们彻底烧死。”
她话音落下,地上的那一窜火苗也被拍熄了。众人朝那边看去,原本一地活蹦乱跳的蜚蠊已尽数灭绝,只剩一地烧焦的躯壳。
“二小姐!当心!”怀菱忽然叫起来。
原来是桃杳裙摆处跳上了一丛小火苗,桃杳方才专心杀虫没有注意到,这火苗都快烧到她腿上了,一大片衣裙被烧的焦黑。
桃杳赶忙去拍灭身上的火苗,却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快风,眼前飘来一片淡水蓝色的袖子短暂地阻隔了她的视线。
那袖子离开时,她看见一柄精致的雕花折扇,按在了方才火苗燃烧之处,已然替她将火按灭了。
又有风,香甜馥郁的风。是纯粹天然的松木,又是泠泠清冽的山泉。桃杳在香水公司上过五年班,闻过无数种冷调木质香,却都没有这风中的香味好闻。
楚欢隽将折扇悠悠收回,笑得纯善好看:“这种事情让我们男人来就好,怎好让姑娘家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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