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间转瞬即逝,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虽然何博住在水里,没有太多感触,但在这样的时节,他比起之前,还是要更多的做些事的。
毕竟夏日期间,暴雨狂风总是来的很突然,会压倒田地中的庄稼,也会提升漳河的水位,引发夏汛。
而此时下雨的雨云,很多都是从海上飘过来的,不源于漳河,因此不受何博控制。
它们要按照天地间的法则落下,何博不能阻拦。
雨水落到漳水支流中,最后汇入主干,使得本就高涨的水位,再次窜升。
而且何博也能感觉到,随着夏汛逐渐到来,无数洪流涌入漳水中,他也慢慢变得有些易怒起来,时常坐立不安。
“这是天地的法则。”
“我现在还无法完全摆脱。”
何博克制着心中那莫名的,企图横扫一切,化身洪流的怒意,坐在自己的府邸中,观看因夏季漳水中的狂浪,而不断卷起的漩涡。
“还好我还能约束住自己,不然这洪水,只怕要祸害不少地方。”
何博感受了下最近同样暴涨的香火,心想:自己的付出,到底是有收获的。
邺县的地势高些,即便没有何博调控,也不用担心会被暴涨的漳水淹过。
但建于漳水中下游平坦处的城邑,就需要何博的额外帮助了。
虽然,何博可以控制水流,狂奔向下,汇入黄河之中。
但猛涨的流水,总是免不了溢出一些。
对于夏季的漳水来说,
原来流淌的河道,变得狭小拥挤。
就像一只体型硕大的肥猫,硬是要把自己挤到小巧的纸箱子中。
虽然力道控制的巧妙,没有挤破纸箱,但身上的肥肉,难免会“淌”出一层来。
对于这些免不去的问题,何博会引导水流,尽量流向地下,或者流去人少偏僻之处。
当然,
这么辛苦的自我克制,何博也是要“昭告天下”,彰显自己威能,以换取更多香火的。
于是,
就在某地夏汛来临之前,便会有不少人,同时被“河伯托梦”,言说某时某刻,会下多少雨水,河水增加多少,如果有被波及的可能,尽快的向着高处躲避。
虽然在何博的控制下,不会出现淹没一城的事,但洪水之中,也不知道潜藏了多少脏东西。
人如果泡在洪水里,不小心沾染上了,就难免出现伤病,在这样的时代,随后就会病的一命呜呼了。
因为这样的事太过神异,被托梦的乡民们,基本都信了,趁着时间还有些,携带着家里的财物,跑上附近的高地,从而躲过一劫,保全了大半身家。
由此,
河伯的神名大为传播。
虽然之后涌现的狂热祭祀,又被鬼神托梦阻止了,但各地的河伯庙宇,却不断的修建起来,庙宇前用来传递祈愿的火焰,也仿佛燃烧不尽。
“这样一来,关河也能快些入手了。”
何博看了眼这几天才成功刷新出来的关河进度条,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想起,“西门豹也快回来了呢!”
虽然最近认识了公子朝,但何博并非喜新厌旧之人。
他还是记得,西门豹之前提到过的大致返回日子的。
他留在邺县的妻子,也时常去庙宇中询问鬼神:我的良人何时回来?
“就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
这样的时节,从黄河乘船的话,只怕有不少危险。
西门豹返回时可不会有使者跟着,应该会选择乘车,穿过韩国,回到邺县的。
而等过了两日,
西门豹应着何博的猜测,来到了铜鞮。
何博在“看”到他出现在自己流域内的第一时间,便来到铜鞮,以示迎接。
但西门豹身形消瘦,神色萎靡,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他下车,站在铜鞮水边落泪,见到何博出现,只是对他说,“国君的确是老了。”
“我这次去见他,他听信了其他臣子的话,想要收回我的印信。”
西门豹还在安邑的时候,
便生活的十分简朴,对待魏侯身边的人,也没什么亲近,恪守君子的礼节。
这让很多近侍对西门豹没有好感。
我是国君身边的人,
你怎么不来讨好我呢?
而邺令的地位,也有他人觊觎着。
毕竟邺县在魏国的布置中,有着重要作用。
有些自认有能力的贵族和官吏,觉得自己也有能力治理邺县,这样可以更好的获得魏侯赏识,宣扬自己的名声。
至于西门豹?
他只是侥幸获得了这个机会罢了。
于是,便有人贿赂起了国君身边的近侍,希望他们可以在国君面前说西门豹的坏话,让国君放弃他而改任自己。
等到西门豹离开安邑,去了邺县,距离遥远且消息传递的缓慢,近侍们收了钱财,便开始办事。
魏侯年迈,也不像年轻时那样意志坚定,用人不疑。
不断有人在他面前说着西门豹的坏话,初时不觉得如何,久了便有些动摇。
而等到西门豹和使者回到安邑后,也让魏侯惊疑不定起来——
他派出去的使者,都是可用可信之人,身体也足够健壮。
毕竟若是身体虚弱,又如何能走过那么长的路程,去魏国各地检查官员政绩呢?
怎么去得时候好好的?
从邺县回来,就变成了哑巴?
近侍因此更加污蔑西门豹。
于是魏侯在接见了西门豹后,对他呈现上的政绩文书,并不全然相信,并想着换一个自己更加信任的人去。
西门豹因此伏地谢罪,流着泪说,“辜负了国君的信任,我实在该死!”
“我过去不知道如何治理邺县,现在知道了,请国君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再治不好,愿意接受死刑。”
看着自己去年还信任着的臣子,今年便因为失去自己的宠信而惶恐落泪,魏侯心中再次动摇起来。
他抬起自己苍老的,布满斑纹的手,让西门豹站起来,决定再给他一年机会。
西门豹得以回到邺县,继续担任邺令。
但是不同于他初次上任时的意气风发,再次走上前往邺县的道路时,西门豹心中只有苦涩。
何博劝慰他,“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道理,这世上的许多人和事,难免如此。”
“善始善终,已经是圣贤了。”
西门豹点点头,“我知道这样的道理,也知道国君老迈,很难再有过去的精明睿智。”
“只是知道归知道,心中难免会有其他的感情。”
提拔了许多平民,甚至还任用了戎狄出身之人的魏侯,
主导了改革变法,锐意进取的魏侯,
完成了三家分晋伟业,从大夫列为诸侯的魏侯……
他终于老了,
到了听信谗言,下不了决定,甚至反复无常的年纪。
曾经的魏侯,
是西门豹梦想中的君主,是西门豹认为的,符合儒家要求的“圣王”。
但现在,
西门豹的梦想破灭了。
他虽然早有预料,
却在亲眼见证的时候,仍旧很悲伤。
“无妨!”
何博静静的等西门豹流完了泪,情绪缓和后,对他说道,“若是你死后,来到我的身边侍奉,绝对不会再遇见这样的事。”
老迈昏庸?
鬼神哪里会老呢?
到那个时候,何博不随着岁月流逝,而对世间的一切越来越淡漠,就是好事了!
西门豹听到这话,由此开怀起来,和鬼神玩笑道,“天命是很难预料的。”
“我只能尽力,让自己能够埋葬在漳水边上了。”
何博祝福他,“最好是寿终正寝。”
“坟茔也要建在高些的地方,不然哪天你冒犯到了鬼神,鬼神会生气的用水去淹没它的。”
西门豹哈哈笑了,“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