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卫士呢?”何博问他。
公子朝说,“我让他们去其他地方了!”
“天天跟着,烦都烦死了!”
何博“哦”了一下,心想这小子独自荒野游荡,也是胆子够大的。
然后,他又问,“现在找到神龟了,你打算干什么?”
公子朝兴奋起来,搓手道,“我打算请你回涅城去!”
“正好在扩建城池,我让人顺便修一座宫殿,用来养……不对,是祭祀你!”
“如果我不肯,你会带着人抓我去?”
公子朝脸一垮,那股兴奋劲儿也没了,“怎么可能呢,又打不过你!”
不说别的,
何博给每人滋一脸水,就足够滋的人晕头转向了。
何况,
凡人又哪来的胆子,真的对鬼神动手?
皋狼之地偏僻,民风属于邺县和铜鞮的杂交型——
既迷信,又奔放。
是带有浓厚狂野色彩的地方。
除去那座小小的涅城,有许多野人和戎狄,在皋狼之地快乐的生活着。
公子朝初来乍到,就说要去抓关河里的神龟,按照这里乡民的狂野姿态,指不定可以帮助他成为珍贵的祭祀原材料。
至于他是赵国的公族?
哼!
祭了就祭了,
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不要!”
何博针对公子朝的热情邀请,表示了明确拒绝。
“被人高高的供奉起来,一举一动都要受到要求……还不如让我继续曳尾于涂中呢!”
公子朝很不解,“高人一等,受人供奉,难道不好吗?”
“我觉得很舒服啊!”
“你觉得舒服,那是因为你没有明了坐在那里,应该付出的代价。”
何博问他,“你处理过一座城池的事务吗?”
“有啊,涅城是我的封地!”公子朝自得起来。
这下,他倒是没有嫌弃涅城又破又小了。
“那涅城宽长几何?城里人口几何?储粮几何?田地耕作几何?丝织成布几何?”
“若是灾荒,粮食减产,该如何处理?”
“若是临近韩国来攻打,又该如何应对?”
公子朝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
他挥了挥手,慌张道,“这些都有其他人去处理!”
“我只要饮酒作乐就好了,不是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叫处理过事务吗?”
“晋国虽然已经被瓜分了,但晋侯还守着晋室的宗庙,不如哪天你去和他问问,为什么会有三家分晋的事?”
何博直接滋了他一脸水,让他清醒一点。
公子朝被喷的后退、跌倒,最后箕坐在地上摆烂。
笠帽不顶用,他干脆摘下来,抱在怀里。
“难道我很无能吗?”公子朝陷入了自我怀疑,但转而又自信起来,“这不可能啊!”
“我父亲时常说,以我的才干,什么都不用做,一切就会好的!”
何博都快被他逗的弃壳出走了。
“你读过什么典籍吗?”他问公子朝。
“读过《诗》。”
“背两首我听听。”
“哦!”
公子朝清了清嗓子,就用三晋的韵调,唱起了《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是情诗,你背一首颂扬天子的诗吧!”
虽然天子的权威已经衰落,但因为《诗》是贵族的必修课,念一念周颂还是可以的。
公子朝却不会了,“我对这些诗歌不是很懂,但可以再为你诵一篇《硕人》。”
《硕人》,是诗经中《卫风》的一篇,用词十分开放,直接颂扬女子的美貌,符合卫国的风气。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吗?”何博注视了公子朝一会,突然问他。
“是的,他十分疼爱我!”公子朝又开始自满。
于是,
何博感慨起来,“我知道为何公子怀一定要做个贤人,不肯贪图国君的位子了。”
“有你这样的后代,他还追求什么呢?”
进步的动力,
也是分成很多种的。
如今的公子怀,品行得到了兄长的认可,地位得到了群臣的拥戴,名利已经足够了。
如果再进步,就得考虑自己是否能够承受的住失败的后果。
若子嗣得力,守得住位子,他也许会有“拼一把”的冲动。
但很显然,
公子朝不行。
还不如干干净净的退下来,成为赵氏守业的功臣,为自己的无能子孙保留富贵。
公子朝不明所以,只听出了他父亲之所以“贤”,是因为自己。
于是他反而高兴起来,“我就说了,我怎么可能无能呢?”
何博无语的瞥他一眼。
“你的卫士正在赶过来,你还是回城多读些书,多做些事吧!”
他说完,便化成一阵水流,随着关河流淌,回到了漳水之中。
……
喜见到河伯,便上前汇报,“之前那几个黑色的陶罐破了。”
“无妨,它们只是失灵崩解了,我等会就会处理的。”
何博对喜说道,“你不要去碰它,那对鬼魂来说,很有伤害。”
他用其他鬼魂实验过,罐子本身,因为掺杂了“土伯”的些许权能,对鬼魂的压制、破坏,十分厉害。
现在何博手下,只有喜一个牛马,自然要好好珍惜。
毕竟像喜这样,对生死没有太多执着的人,还是少见。
何博遇到的鬼魂之中,也有生前没有大恶的,但一见到鬼神,便免不了哀求他让自己能够长久存在。
如果何博答应,那鬼魂一多,他的法力便不够用了,到时候还是要放弃一些。
既给其生,又令其死,
何博不想做这样的取舍。
如果不答应,那生前没有大恶的,死后就要因为恐惧完全的消亡,而对鬼神造下口业。
少有的一些看淡生死之人,也不会强求鬼神携带自己一把,成为下一个“喜”,只是请求鬼神能够让自己抓紧最后的机会托梦给子孙,说完那些未尽之语。
等到交代完了自己的遗言,他们也就没有遗憾了。
何博因此,到现在也没有再给自己增添劳力。
有些事情,
还是等完全掌握了“土伯”权柄再仔细的做为好。
喜点点头,“我知道的!”
于是何博将在关河的事放到脑后,去了铜鞮山中,重新捏起了罐子,争取通过献祭更多的鬼魂,好早日取得完整的“土伯”权柄。
但关河那边,却也不能落下。
关河是浊漳水的北源,如果拿下这里,那漳水的三源流,便尽入何博掌控,之后也有利于他再去冲一冲发鸠山。
而且关河那边的水系也十分复杂。
关河源流出太岳山系的八赋岭,而后者又同为清漳水西源流出之地。
且关河流长,从八赋岭流出来后,又会途径虎头山——
这山不仅险要,是军事重地,还同时是漳水、汾水和沁水的分水岭。
何博如果能够利用关河,将水流经过的周边山岭都收了……那到时候,统合黄河各大支流,裹挟附近群山,再一齐向着母亲河造反,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所以,
何博还是排除万难,在关河那边刷着存在感,让这条支流早日接受自己,弄出独属于关河的进度条来。
而了解到公子朝的本质只是个清澈愚蠢的公族后,何博偶尔会显露身形,同他玩耍。
反正西门豹还没有回来,
何博决定选择另一位有缘人,成为自己的日常伙伴。
只是在关河那边,何博是打算将“神龟”形态一用到底的,很多事情用爪子也不方便做了。
但有时候,既然选择了要脸,就要牺牲其他的东西。
不过神龟不方便,公子朝却是手脚麻利。
他和何博熟悉后,便命人用马车,装满了竹简,又来到关河边上。
“我反思了一下,我在读书上,的确不太用心,连你都比不过,也不如你好学。”
公子朝对何博说道,“所以,我打算当着你的面,多读一些典籍,让你做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