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
西门豹在刘氏安置好了自己的新家后,便宣布,要带兵去讨伐南下的白狄。
那些不安分的,不愿意遵守“周礼”的蛮夷禽兽,竟然敢来冒犯此时诸夏之中,最强大的魏国,这必然不能饶恕!
白狄?
定叫它有来无回!
不过率领军队去讨伐戎狄,和之前抓捕戎狄当奴隶,又有所不同。
邺地附近,土生土长的戎狄,早就在诸夏的扩张和打压中,艰难至极。
居住在城外的野人,生活的都比这些戎狄要舒服不少。
因此西门豹此前去抓捕戎狄,其难度,比起外出狩猎,还要轻松一些——
毕竟野猪受惊,会到处狂奔。
但是戎狄,却是会集体投降的。
但白狄,
毕竟曾经辉煌过,
差点就从禽兽进化成人了,
对上他们,哪怕人数不可能多到哪儿去,也必须要慎重。
所以,西门豹理直气壮的,要求城中富户出钱,资助他“匡扶诸夏”的大业。
刘氏十分果断的应下。
西门豹十分感动,于是对刘平他们说道,“我担心出城之后,会有赵国的人前来袭扰,还请你们守好邺县,不要让赵国的人得逞。”
“为国君尽忠,我们怎么敢疏忽呢?”刘平拱手道。
其他富户看刘氏这一外来的,这么快便得到了县令的看重,心中颇为酸涩。
于是,他们也纷纷出言支持。
至于钱财?
之前他们已经为县令捐助太多了,如今再捐,心意到了就好。
刘氏初来乍到,
才要用多多的钱财,去收买人心。
至于自己?
他们可是邺县本地的爷!
西门豹面色不改,只暗中记下那心思浮动的几家,叮嘱一定要守好城邑后,便坐上战车出发了。
那些白狄,是沿着太行群山,再越过了邺县临近赵国的武城,出现在附近的。
而邺县和武城,实际上,都是魏、赵两国,互相设立,用来防备的城邑。
只是魏国到底实力雄厚,不畏惧赵国,便将邺地划分为县,除了基本的军事防御外,还有意经营,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刺激赵国。
让赵侯知道,虽然魏氏曾经为赵氏所率,然而如今攻守异形,赵国安分的遵循魏国主导的“三晋结盟”之策,才是好的。
赵国对此,自然气的牙痒痒。
受封在武城的那位贵族将军,因此也奉国君之命,时刻关注着邺县。
在发现有一些中山残余,从北而来后,武城的管理者,武公便对自己的家臣说道,“自西门豹去年就任邺县以来,开渠垦田,又四处打击戎狄野人,将邺县经营了起来。”
“今春,我派人去邺县看了他们的田地,发现秧苗长的很茂密坚挺,应该是要丰收的。”
“我担心邺县繁华后,会使我辜负国君的信任,让武城也被魏国夺取,但直接征讨邺县,又没有理由,也害怕引起两国的争执,该怎么办呢?”
家臣明白他的心意,便主动道,“可以驱赶那些白狄过去,告诉他们,只要践踏了邺县的田地,摧残他们的秧苗,就可以在武城之外,做个野人。”
不需要直面邺县的防卫,偷偷的过去,跑两圈再回来,就可以走上神圣的进化之路,从禽兽变成野人,这对白狄来说,是昊天上帝,高贵诸夏的恩赐啊!
而那些白狄,在中山武公改制之后,也的确尝到了安居农耕的好滋味,而且从太行群山中奔波而下,他们也已经非常疲惫了。
有了这样的承诺,他们也乐意去办。
野人再野,
那也能当人嘛!
因此当西门豹带着人行进一段路程后,就和前来做坏事,企图踩踏秧苗的白狄相遇了。
如果遇见的是对面城邑的武公,那么按照周礼,西门豹应该先和对方问候一番。
毕竟如今才战国初年,春秋时的风气,在此时还没有完全消退,何况明面上,魏国还一直在强调“三晋一家”,还没有完全开战。
不论心里如何想法,表面上的礼仪是要做到的。
但这一批,是戎狄。
跟一群直立行走的禽兽,那就不需要讲究太多了!
于是,
西门豹直接下令,击鼓上前,对着那些白狄冲锋而去。
渔作为他的车夫,为其驾车,等临近戎狄后,便暂时放开缰绳,拿起弓箭,开始射靶。
连发连中。
白狄因此受惊起来,有了溃逃的迹象。
诸夏有多么能打,这几百年间,已经有无数戎狄蛮夷,用鲜血验证过了。
何况他们也不过残部,一路流亡至此,哪有什么心力,和一看就准备充分的邺县守卫攻击呢?
真是阴险啊,赵国的武公!
他哄骗自己来到这里,却不告诉自己,邺县早就有所防备!
让他们真的以为,只要很轻松,就可以破坏了邺县的田地,然后离去了。
“这肯定是他们双方说好的!”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白狄心慌意乱时,有人如此说道。
只是一碰面便这般表现,之后的主动权,也不在他们手里了。
“好!”
西门豹见到己方先声夺人,占据了优势,便高兴的赞赏渔的勇武。
渔重新握住缰绳,控制着战车,还有些谦虚,“这些戎狄,还比不上河中的游鱼难射呢!”
他父亲喜在人生末年,最为悲痛的,就是未能钓多多的游鱼上来。
渔作为孝子,自然不愿父亲有遗憾,于是便拿着弓箭,去射取游鱼。
毕竟,他不会钓鱼,还不会游水,只能靠射了。
只是也不知道为何,他父亲看到自己射取回来的鱼时,好像更生气了。
西门豹因此笑道,“但凡江河之中,便有游鱼无数。”
“然而戎狄,只能四散于山林之间,出没于郊野之地,见到诸夏来讨伐他们,便惶惶不可终日。”
“由此可见,戎狄的确比不上游鱼!”
他捻着胡须,点评着戎狄和游鱼之间的差距。
随即,又命人追击,要去抓捕白狄。
而凌空观望这场在后世,连战役都称不上,只可称之为“村中械斗”冲突的何博,在听到西门豹的发言后,却有些话说。
为什么戎狄蛮夷这些和人长得相似的禽兽,多出没于山林荒野,一看到诸夏到来,就会离开自己原本居住的地方呢?
“应该是他们天性向往和平,喜欢住在偏僻崎岖的山地之间吧。”
何博没有幻化出身形,只是将意念盘踞在天空中的一朵流云上,俯瞰着地面上,“小人”们的你追我赶。
西门豹曾经说他不会军事,
何博原本还想着,是不是他在自谦。
毕竟外出抓戎狄奴隶,西门豹的收获可不少。
然而今日见了这样的场面,何博便不得不信了。
即便何博自己也未曾打过仗,后世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洪流却也让他知道,这种一碰面便溃散的敌人,很有可能是在“诱敌深入”的假装失败。
匆忙的追击,是有可能落入陷阱的。
而且西门豹自己先前也说过,这些白狄,必然和对面的赵国武城有关。
现在,
白狄久疲惊恐之师,的确如同西门豹所讲,一触即溃,正朝着武城的方向逃跑。
西门豹下令紧追不放。
万一,武城那边已经有人摆好阵仗,打算以逸待劳了呢?
想到这里,
何博便在天上飘啊飘的,去了武城上空。
虽然距离漳水远了不少,对他的排斥十分厉害,但何博凭借如今的实力,还是可以在武城停留一段时间,窥探其中景象的。
然后,
何博就看到,赵国公族武公正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欣赏着歌舞。
看的高兴,
他还亲自下场,叫上家臣,一块舞蹈起来。
鬼神因此感慨,“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么好的机会,
既不设下埋伏,也不趁着西门豹率领邺县卫士去讨伐白狄,攻击内里空虚的邺县,只在城中歌舞欢乐,实在是让鬼神都看不透这位武公。
不过这样一来,
既然无事,他也用不着做“确保西门豹死在漳水边”的准备了。
而西门豹那边,
在抓住了一些白狄后,因战车奔驰而火热的大脑,也逐渐冷静过来。
“再走,就离开邺城的范围了。”
“我要防备着武城的进攻,不能因为一些白狄,而失去了这方面的警惕。”
于是,
他迅速检讨了一下自己,心中再次暗想“自己确实不善征战”后,下令队伍带上俘虏的几十个白狄,返回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