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请人教导,需要交束脩。”
何博对西门豹道,“但喜年老,还是个鬼魂,抓不到野猪,我只好先觍着脸,带他上门同你见见了。”
束脩,
是这个时代,交给老师的学费,乃是由儒家创立者孔子所设下的规矩。
一般来说,束脩的量,就是十条肉干。
对普通人来说,价格可能有点高。
但在此时,知识比什么都宝贵。
更何况孔夫子是开启“私学”的第一人。
在此之前,即便想交十倍学费,也是不配的。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时人少地多,野生动物们到处都有,想点办法设些陷阱,逮着些猎物,也是可能的。
可惜,
喜都做不到。
他身为一个鬼,
别人没办法触碰,他也没办法去触碰别人。
至于请求河伯为他准备束脩,那更是让喜惶恐的不得了。
好在喜还有个善于打猎的儿子。
“他的儿子是个英武的人,也是个孝顺的君子,如果你愿意,我想办法让他迁到邺县,为你助力。”
在这样的乱世中,能打的丈夫,在哪里都受欢迎。
“顺便,可以让他替自己的老父亲交了束脩。”
虽然喜说好了要和生者少来往,这“束脩”对渔来说,就是个从天而降的黑锅,但河伯已经决定了,就让他来背负!
毕竟跟着西门大夫名留青史的机会,何博都给出去了呢!
“既然能够得到河伯夸赞,想来是位壮士!”
“若是能来邺县,某定然欢迎!”
于是在如此的交谈下,远在赵国平阳的渔,莫名其妙的便被迁居魏国邺县。
好在两个地方不是太遥远。
“那现在便要学字?”西门豹看了看拘谨的喜,询问做主的鬼神。
“不,”何博摇头道,“今天是年节,我是来访友的,不做这种让人伤感的事。”
过年还加班,
这真是太可怕了!
西门豹不知道读书识字这等美事,为什么会“令人伤感”。
但既然河伯拒绝了,他也不会再提。
“你来和我下一下围棋吧!”
何博看见屋内摆放着一面棋盘,便有些跃跃欲试。
他来自于后世,
在娱乐上,能和当今之人搭上关系的,估计也就围棋等几种古老游戏了。
西门豹于是取来棋盘,和何博各持黑白,喜来围观点数,下起了围棋。
不过没等多久,西门豹的脸色就变了。
他没了面对鬼神时,也能保持住的从容冷静,坐姿也有些颤抖失控,手更是不由得探到装棋子的木盒中,抓起又放下,弄出“铛铛”的棋子碰撞声。
“……我还是去教导喜识字吧。”
坚持了一段时间,西门豹终于忍不住开口。
何博疑惑,“下棋不好吗?”
“你我棋逢对手,经此一役,我觉得我的棋艺大有长进啊!”
“是啊,这拼得多好看,跟一幅画似的。”
喜看着那黑白键错的棋盘,也是真心说道。
西门豹沉默了。
他的妻子听闻来了贵客,又念及良人的疮伤,想着多送几个皮毛垫子过来。
此时风气开放,也没什么“妻女不得见外客”的规矩。
于是妻子进来,先是惊叹何博的俊朗,然后再看棋盘,“噗嗤”一下就笑了。
“这棋怎么下得一塌糊涂?”
“良人,你许久未练,棋艺稀疏了!”
“……”
西门豹低头抠着棋盘,不说话。
何博看了看自己下的,心中疑惑,“难道我是真的菜”,随后他也放弃了挣扎,“罢了,还是说些其他的吧!”
妻子为客人奉上热乎乎的肉羹,还不忘给西门豹的脸裹上柔软的皮毛。
她做完后,又笑着退去了。
“你的妻子很贤惠。”何博对西门豹如此说道。
“这是我的福分。”西门豹也轻轻感慨,“她是士人的女儿,我是平民出身,能够娶到这样的女子,我十分欢喜。”
“所以,这也是你急着做事的缘故?”
何博道,“若是能够丰收一场,再得当地豪绅积攒的钱财,大概明年你就可以得到国君的重视了吧?”
如今想要获得提拔晋身,既困难,也容易。
在贵族制度残余严重的地方,非贵人之血,难以为官,纵胸有沟壑,也得不到重用。
但是在魏国,只要有能力,就能得到国君魏斯的任命。
毕竟春秋已过,战国初至,魏斯是第一个掀起改革变法的国君。
他重用李悝、吴起、乐羊等能臣,又实行“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的政策,大力提拔人才,而不问其出身。
并且命人制定《法经》、“尽地力之教”、实行平籴法,西败秦国,北灭中山……
总的来说,
魏国就是在他手上,成为了战国初期的霸主,为孙子称王,一手打牢了基础。
在这样的国君手下,只要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很容易就能登上庙堂,改换门庭。
西门豹本来就得入国君之眼,如今只差一点成绩做铺垫,就能做到千百年前,平民很难做到的事。
“是这样的。”西门豹也坦然道,“我不会在邺县待太久的。”
“一两年,使之繁华后,我便会寻求返回河东郡的办法。”
“大丈夫的志向自然远大,哪能局限在一县之地呢?”
何博对西门豹的话十分赞赏,但他还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你要死的时候,能不能来到漳水边上?”
西门豹一脸不解。
何博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我已经把你当做了友人,但鬼神不知岁月,我担心你回到河东后,我这个漳水河伯,便再也无法同友人相见了。”
西门豹大为感动,见鬼神都为自己怀念,差点落下泪来。
直到喜在旁边忽然咳嗽了一声。
西门豹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变脸,“我死之后,河伯也要带走我的鬼魂吗?”
原来你我之间,不是真正的友谊!
“有才能的壮士,本来就该生时改变天下,死后也辅佐鬼神嘛!”
何博哈哈一笑,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压榨他人。
西门豹装着生气了一会,又自己叹了出来,“其实,我急于这两年内回到河东,还和国君的年岁有关。”
“国君他……毕竟老了。”
从登上魏氏家主的位子算,如今已经是四十五年了。
而魏国正式名列诸侯,至今不过三年。
西门豹担心,如果自己在邺县慢悠悠的搞建设,只怕等不到国君的提拔,就要等到旧君崩,新君继的消息。
他不敢赌继位的太子,仍然会重用父亲选拔出的人才,更不敢赌,继位的太子,会是个和父亲一样,心胸宽广,志于坚持改革变法的国君。
所以西门豹想在老国君去世之前,就再往上面爬一爬,免得出现后世“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