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何以言?”
西门豹缓和神色,再次问道。
修渠引水,是西门豹计划中的大事。
若不引来漳河之水便利灌溉,那邺县土地就要继续荒废。
明明天时地利皆有,偏偏因为人和不足,不愿修渠,就浪费这大好机会,西门豹想想都心痛。
而一旦邺县田地得到开垦,便夯实了基础,之后民得以食,物得以丰,商得以利……
他西门豹,何尝不能得以升迁?
若何博的确能够助力修渠之事,西门豹也不介意一有机会,向国君推荐对方。
“邺令想要修渠多少?”何博问道。
“修渠十二,以灌溉四周之田地。”
“引水多少?”
“自然是多多益善。”
闻言,何博露出了个微笑,“然而邺县地势较漳河为高,若要引水,沟渠就要挖的更深了。”
西门豹抚膝而叹,“这正是我所担忧的。”
修渠才开了个头,乡民便有抱怨之声,若是要挖深些,则所需民力更重,只怕怨气更大。
“可以晓之以理。”
“邺地崇信鬼神,圣人的道理,他们一时是听不进去的。”
“那可以修建工具,将水从低勾至高处。”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工具……难道你是墨家门徒?”
西门豹惊道。
“我自然不是!”何博摆摆手道。
“那不是墨家,又如何能做出如此机巧?”
何博看他不信自己能制作出水车之类的东西,也不着急。
反正缺水的又不是他。
“如果邺令和我讨论下天地间的奇事,我的确可以替你解决取水的问题,甚至修渠用时缩减,节省民力,也是可行。”
西门豹听他所言,“你并非要我举荐于国君?”
“名利于我如浮云,何用加之?”
“原来你是这样的贤人,也好,也好。”
不用举荐,那西门豹也能省着功夫。
只是不知为何何博来意如此,但他给出了承诺,西门豹满足他的奇怪要求又如何?
只能说,
“定金”都未曾看到,只听一席话便信任……也是这个时代之人的特点。
都很单纯啊!
……
“原来只有这些么?”
何博听西门豹简单介绍一些奇闻异事后,只沉思道。
西门豹所说,虽然范围比邺县乡民所说的广,类型更加丰富,但要说其中的神鬼含量和可信度,何博只能给予一个“都一样菜”的评价。
连“海上三山”的段子都编不出来,可见这片天地,可能真的只有何博一个特殊存在。
虽然还不能直接确定,
但何博也难免生出了一些“自命不凡”的豪情,心情更加愉悦了。
于是他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我有一套工具,可以引水。”
“是否方便?”
“还需要人力加持,修渠之事还是必行的。”
最早躬耕于邺地的贵人乡民,依照当初从河而居的习惯,特意将建城垦荒的地址和漳河拉开了一些距离,防的就是哪天发水,将田城淹没。
毕竟经历过洪水的人都清楚,
平时看上去低浅的一条溪流,在大雨之后,会狂乱成何种模样。
平时忙一点,总比到时候身家性命都付之东流要好。
结果漳河愣是稳定奔流,发水频率让建城的那些老人后悔的捶胸顿足。
到了眼下,也让西门豹计划修建的水渠变得更长。
即便有了水车,也得有一段渠道联通到地里才行。
不过水车的存在,对修渠的影响仍旧不小。
之前必须深挖才能使得“水往低处流”,现在只要刨一些浅浅的渠道便好。
“还有呢?”
西门豹不由期待道。
何博拍了拍自己,“不用人物,只要邺令在地上画出渠道,再在田地附近画一个圈,等待一二,自然会有漳水流来!”
“这怎么可能!”
才生出“此人才比墨门”之感的西门豹闻言,又忍不住板正了脸色,“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何博哈哈笑道,“此事之前未曾有,自我以后,便可以有!”
他端起西门豹用来待客的酒水,可惜道,“这酒太粗糙了,人都喝不醉,何况倒到漳河里?”
“还是留给邺令自己享用吧!”
说罢,
当着西门豹的面,
幻术终于撑不下去的何博,直接化为一道流光而逝,润回漳河去也!
“这!”
“这!”
西门豹不敢置信的扑到何博之前所坐的席位之上,触手只觉一片凉意,根本不像有人久坐在此。
“漳河?”
“漳河!”
莫非那人是河伯?
西门豹急切的推门而出,朝着漳河方位跑去。
只是跑了一段后,发觉这样实在失态,去了之后不说能不能再见河伯一面,询问其显圣缘由,但在城中引起一番新的言论,是必然的。
“罢了!”
西门豹干脆转身,向着乡绅们修建的,祭祀河伯的庙宇走去。
此前祭祀河伯,原是有一个庙宇的,甚至还因为巫婆的缘故,修的颇为豪华。
不过乡绅们在受到河伯“特邀”后,都想着要跟过去划清关系,这才换了位置重修。
如今开建一段时间,已然有了雏形。
而在乡绅们的急切要求下,庙宇还没有完工,神像却已经建好了。
雕自然是没时间雕的,
不过让几个匠人捏个泥像出来,还是可以的。
西门豹将上前问候县令的人推开,径直来到神像之前,观其面目。
“不像,不像……”
他对在场监督工事,并且叩拜河伯,祈求消罪的乡绅问道,“这是你们从梦中得见的河伯样貌?”
“是的。”
“为何如此面目可憎?”
“这……”
乡绅一时哑然,随即才解释,他们既恐于梦境中的事,自然不想怎么回忆。
何况除了最初,河伯也没有亲自入梦见过他们了,“招待”他们的,只有过去因他们所为,沉入水底的女子鬼魂。
被恶鬼纠缠,加之第一次入梦时,何博的术法还不够精进,自然没办法让乡绅们深切认识到漳水河伯是何等的儒雅随和。
现实叙述给匠人,其中形象,少不了乡绅因为过度惊恐而加以描述的部分。
“换了吧。”
西门豹指着那面目可憎的神像,对乡绅说道,“河伯并非如此容貌。”
“啊?”
乡绅一愣,不知道为何县令忽然提出如此要求。
鬼神的塑像,
还是个显灵于人前的鬼神,
是能随便换的?
“你连河伯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还想向他请罪?”
看着乡绅疑惑的神色,西门豹却是朗声一笑,“某还是救你一救,莫要让河伯知道你将祂如此描述,不然这罪孽哪怕去了漳水里,也是洗不清的!”
那乡绅还想问其缘由,但西门豹已然拂袖而去了。
好在仆从慢了一步,被乡绅拦下,“邺令为何如此言之?”
“今日可曾有什么事发生?”
虽然被人否认自己的“艺术成果”
有点不高兴,但一想到西门豹也曾为河伯入梦,还得到过夸赞,乡绅便不由得多想。
仆从只答,“没什么坏事,只有一个年轻人上门拜访。”
“那年轻人有古怪?”
“未曾,看上去文质彬彬,是个君子。”
仆从停顿一二,最终还是同乡绅说了,“只是贵人同那位君子会面,我随侍在外,却不见人出来。”
“之后,便是贵人一路急切步出,呼喊河伯之号……本想去漳河那边的,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
乡绅听了,
一脸沉思,
转而便发了一身冷汗。
“好了好了,多谢你的告知!”
他从怀中取出一些钱塞给仆从,转身便对匠人道,“快快快,把这像给换了!”
“这样子不对,太不对了!”
河伯在上,
千万不要计较自己将一位美君子描述成青面恶鬼的罪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