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多久没有听到过了,洛秋娘先是愣住,后面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姑娘说谁?”
桑桐重复:“况蛰。”
“况蛰,况蛰……”
她死寂般的眼底终于有了些波动,洛秋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浑身血液都开始燃烧起来,她毁容,死里逃生,委身青楼,隐姓埋名……她浑浑噩噩的熬到现在是为什么?
不就是想等个结果吗?
“他在哪儿?”
桑桐对着那双陡然燃起希望的眼睛,默了会,“死了。”
长久的沉默一寸一寸延续下去。
洛秋娘捏紧手掌,胸膛深深起伏几次,好似才把堵住的喉管冲开,“什么时候?”
“九年前。”
“尸骨呢?”
“送回了他老家。”
“他……怎么死的?”
洛秋娘问出最后这句,话音隐隐发抖,却被她强撑起来的镇定掩盖下去。
桑桐的回答一如既往:“不知。”
末了,她缓缓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来找你。”
“找我?”
洛秋娘似听到了好笑之事,“连他的死讯都是你告诉我的,找我有什么用?”
她话里带嘲,说不清嘲笑桑桐,还是嘲笑自己。
桑桐对此置若罔闻,平静道:“他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和你在一起。”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锁扣,递给洛秋娘,“这是他的遗物。”
那簪子锈迹斑斑,挖出来时随便拿东西裹着,后来她想到此物要交给主人,遂找了个雕工精细的盒子装着,好叫它看起来能够体面些。
洛秋娘怔怔的捧着盒子,视线在簪棍刻着的名字上一遍遍来回扫视,神情似悲似喜,变幻交替,难以琢磨。
桑桐道:“他临死前把所有东西都送出去了,只留这根簪子陪葬。”
况蛰所托,江家大爷替他办了,家书银两,还有那封平安符,若他想把簪子送回州城,交给洛秋娘,那当年就该做了。
可他没有。
他把关于她的所有寄托旖旎念轻轻搁在一旁,不曾宣之于口,但这簪子始终贴在他心口,陪他长眠。
“他答应要回来娶我。”
洛秋娘抚摸着簪子,忍不住嗤了声,“还说什么侠者重诺,定不相负,他就是个薄情寡义的王八蛋!”
“发簪,正妻之物。”
桑桐声音轻缓,带着些许惋惜,“他想以此向你求亲,濒死之际,又不愿拖累你,平添你的烦恼,索性让这份心意随他一起长埋黄土。”
“谁要他自作主张?”
洛秋娘听了这话反而生出怒意,‘啪’的关上盒子,激动道:“他自以为对我好,结果瞒了我整整九年,桑姑娘,你看我,你看看我,你觉得我这些年过得高兴吗?”
她撑开双臂转了个圈。
指着自己的脸,“要不是守着与他的约定,竹音馆那场大火我就该死了,我辛苦熬到现在,结果你告诉我,他死了九年,他为我好,这岂不可笑!”
美人爱惜容貌。
一个性情高傲的美人更是如此。
洛秋娘能在那种境遇坚持下来,委实心性过人,桑桐懂她此刻的愤恨,便什么也没说,静静的回望着她。
半响,洛秋娘收了锦盒。
又恢复先前冷若冰霜的模样,敛眸垂首,语调淡淡。
“姑娘想问什么问吧。”
桑桐作了个‘请’的手势,洛秋娘略一犹豫,两人前后脚走到旁边的圈椅坐下,气氛静谧沉肃,烛火幽浮。
桑桐决定顺着容香给出的线索往下问。
“况蛰走前与你说了什么,致你噩梦不断。”
洛秋娘诧异的看她,“你怎么知道?”
桑桐答:“我找到了容香。”
“怪不得。”
洛秋娘轻嗤一声,眼神迷离,似有些感叹,“竹音馆的那些人里,也就只有她知道那些旧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改籍从良,已离开此地。”
桑桐的话给了洛秋娘些许慰藉,她面色缓和,喃喃道:“那就好。”
风尘之地终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两人主仆一场,容香能得善终她自然欢喜,说到底她这个做主子的无能,那场大火毁了她的容貌和心气,她一身狼狈无处躲藏,哪里顾得上别人?
那个艳名满泾州的洛秋娘早死在大火里。
活着的,是一个叫瑶琴的女教习。
一身泥污不敢站高台。
桑桐径直问道:“你不让容香将这些事告知旁人,可有什么顾忌?”
闻言,洛秋娘眼神微滞,倏而缓缓露出个释然的笑容,“姑娘锲而不舍的追查到我这儿,不正是因为它颇为紧要吗?只是我虽与他交往甚密,此事却知道不多,要让姑娘失望了。”
“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即可。”
洛秋娘颔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他说他要去做一件事,此事关系侠之大义,理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况蛰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刚吵过一架,因她在况蛰身上闻到了一种奇怪香味,似女子所用的脂粉。
她虽沦落风尘却一直洁身自好。
断不能允许钟情之人三心二意,那是逼问,也是为了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但出乎意料的是,往日对她千依百顺的人咬紧开关死不开口,宁愿赌咒发毒誓自证清白,也不说明原委。
她洛秋娘自幼沦落风尘。
这种地方,什么花言巧语没有听过,赌咒发誓哪里能消除她的疑心,争执之下,两人不欢而散。
“什么香味?他后来怎么与你解释的?”
桑桐眸底掠过抹异色。
香味。
孟骁曾说,那个让他伪装成史信模样,设计梅岑山截杀的人身上也有种淡淡的香,为此他跑遍城中所有卖胭脂水粉的地方以及香铺,全无线索。
后来却意外在抚香居闻到这味道。
方才知道背后操纵这些事的,是同一批人。
现在洛秋娘也说闻到过奇怪的香味,还是在况蛰身上,他又是从哪儿沾上的?他们所说的香味,是同一种吗?
许多念头在心中掠过。
看似缠杂无章。
但这次桑桐却从中抿出了一些微弱的联系,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几经周折,她终于切切实实摸到了存在于前后九年间旧案里,最真实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