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容香对况蛰此人厌恶至极。
按照她的话来说,她主子洛秋娘是红极一时的名伶,琴技无双,引得无数达官显贵争相殷勤,那况蛰就是他们脚底下的烂泥,不值一提。
这些话叶寒声就没必要说给楼珩听了。
楼珩默然半响,淡道:“就按你说的办。”
“啊?”
叶寒声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绪,后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画像一事,忙道:“卑职明白,待天色一暗,我就去梁府‘借’画。”
“你既回来,跟桑姑娘打声招呼再去。”
楼珩嘱咐道。
叶寒声隐笑抱拳,“卑职遵命。”
梁府在城西,宅邸占据了小半条街,因对内部布局不熟,叶寒声在里面打了好几个转儿才摸到梁嘉志的书房,不巧的是书房里还有人在。
“梁兄,你真不去啊?”
男子声音张扬清朗,带着玩味的笑意,往书桌旁一靠,影子贴在窗户上,随之微微躬身,“你说说,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惦记着她,既不娶妻,又不纳妾,身边连个随侍通房的都没有,整天闷在这儿画画……”
“你梁家一脉单传,总不能在你这儿断了香火吧。”
书房内沉默良久,另一人声响起,较之前者更为沉稳,“你今日来,是替父亲当说客的?”
“梁萧两家是世交,伯父找到我一个小辈,我总不好推辞。”
男子说的勉强,实则话音微扬,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看好戏的成分,“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这不是来找你想个招儿,应付一下嘛。”
“你想的招数就是带我去逛青楼?”
被唤作梁兄之人正是梁嘉志,他闻言罢笔,端详画像片刻,起身走到一旁坐下,“萧兄,家父若知晓你的打算,这世代的交情……怕是要就此终结了。”
“别啊。”
梁嘉志口中的萧兄顿时急了,敛容正色道:“我知道你父亲定不会容许你与娼妓厮混,我保证,此行绝不沾染女色,只为听曲儿。”
“不去。”
“梁兄——”
“你找别人吧。”
听梁嘉志拒绝的毫不犹豫,叶寒声也急了,他要是一直不出门或者呆在书房,今夜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幸而那位萧兄将死缠打烂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缠着梁嘉志始终不肯罢休,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梁嘉志终于点头,答应同他出门。
“记住你说的,这次之后,绝不再纠缠。”
“好好好,你快去换衣服。”
梁嘉志被催着换好衣裳,正要出门,男子道:“要不把桌上的画像收了吧,万一伯父看到……”
“父亲早就习惯了,走吧。”
两名男子先后走出,并肩穿过月亮门,消失在院外,叶寒声小心的避开人,推窗跃了进去……
他回到客栈时,桑桐换上了一身男式窄袖长袍,青丝用发冠束起。
正与楼珩、蛮奴两人在大堂说话。
“姑娘,你也去啊。”
叶寒声走近,上下打量她一圈,为了掩饰她脸上的烫疤,孟骁做面具时特意做的圆润了些,女子柔和的五官和脸部线条在这身装扮下显得尤为不协调。
“你这一看就是个姑娘,连我都瞒不过,更别说青楼里那群人。”
“没想瞒。”
桑桐直言道:“男女的体型,声线,步伐……差距很大,除非刻意训练,否则很难达到混淆视线的目的。”
“那你这是……”
“这样出入方便,虽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但没人会较真,可穿女装进去就不一定了。”
桑桐说罢,对他问道:“画像呢?”
“找到了。”
叶寒声从腰后抽出一卷画轴,解开系带,‘刷’的展开在几人面前,想到取画时看到的场景,不禁啧舌道:“那梁嘉志对洛秋娘当真是痴心不悔,书房里放的挂的全是她的画像,起卧行坐,抚琴赏花,习字品茶……都能编成十多本生活志了。”
“我最开始还担心取了画会被发现。”
“但现在,我估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幅画。”
画上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段玲珑,端坐于琴案之后,十指叩弦,指尖翻飞间,乐音流淌,似有缠绵之意。
由画观情。
作画之人,笔触细腻,观察入微,每一笔线条流畅圆滑,毫不迟滞,显然对画中人极为熟悉,他笔下的女子,柔媚含情,风姿绰约,已有神魂。
“记住了?”
楼珩扫视一圈,众人默默点头。
越青崖也在其中,他负责去查探武威镖局的消息,镖局那边说,况蛰离家后运气比较好,饿晕在路旁,正好他们大当家押镖路过,把人给救了,看他年纪小,筋骨尚可,就留他在镖局中打杂,顺便教授武艺。
他在武威镖局呆了十多年,后来说想去南方长长见识。
就辞别了镖局。
那时,正是建宁十八年初。
之后他便音讯全无。
叶寒声跟掌柜打听好月满楼的位置,几人骑马而行,穿过夜里热闹的街市,往泾州城内最大的长明湖而去。
所谓长明,是因为这片湖边全部是酒坊舞肆,秦楼楚馆,每到夜里,便是灯火长明,星落湖中的盛景。
夏日可泛舟游湖,采莲赏花,冬日可冰禧击锤,抚琴赏雪。
文人墨客,贩夫走卒。
皆趋之若鹜。
此时初雪之后,湖水已结了一层薄冰,沿水堤岸之处,摊贩流云般堆在一起,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嬉笑怒骂,嘈杂不已。
“掌柜的说,长明湖畔星火落,千娇百媚第一家,说的便是那月满楼。”
叶寒声控着缰在人流中穿行,声音轻快:“六年前的长明湖畔百花齐放,各家相争,但月满楼横空出世,先是斥巨资建成了水中楼阁和千金台,随后又不知从哪儿搜罗来十位精通琴棋书画,色艺俱佳且各有风情的女子,直接力压其他楼坊,成了这长明湖的第一。”
“这些年任凭其他家如何出招,月满楼稳赢不输。”
“渐渐地,她们折了心气儿,便默许了月满楼的存在,甚至隐隐有以它为先的苗头。听掌柜的说,这月满楼的当家人是女子,众人唤她作‘玉夫人’。”
“提起这位,掌柜的当时脸都要笑烂了,只评价了四个字。”
“人间尤物。”
话落,月满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