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桐有些后悔接上这个话题。
谁能想到看似风光无限的两军都督幼年还有这样的伤心事。
“怎么不说话。”
楼珩问。
桑桐清了下嗓子,如实道:“在想怎么安慰你。”
他不禁失笑,“想到了?”
“还没。”
许多事情桑桐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更遑论安慰他。
楼珩道:“那就别想了。”
“爹娘虽不在身边,但祖父叔伯待我很好,自幼衣食无忧,比之旁人已是幸运不少。”
少年时他曾执念于这些清苦孤独,难以释怀。
后来去了边关,见过饿殍遍野,稚子失怙,突然就觉得有些东西不值一提了。
桑桐大概能懂他的心路历程。
像他们这样的人,生在鼎盛之家,含着金汤匙长大,自幼仆从成群,前呼后拥,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还会与同等地位的世族子弟联姻,即便没有两心相许,情谊绵长,起码也是相敬如宾,荣华美满。
玉石金碗不过点缀,雕梁画栋只是寻常。
许多人一生都不知道什么叫穷困潦倒,什么叫民生多艰。
她原本也是这样。
可惜一场巨变彻底打乱了她的人生轨迹,那他呢?
他又为何放弃锦衣玉食,世族尊荣,宁愿与祖父翻脸,也要去边关苦熬?
牛全说江家出事后,楼氏袖手旁观。
还有他与牛全说的那些话,和此事有关吗?
楼珩半响没听到动静,侧首看她,便见她眉眼低垂盯着一处,时而抿唇,时而放松,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他越发觉得好笑,提醒道:“小姑娘心思太重容易脱发。”
“我只听说过男子秃顶。”
桑桐一瞬回神,不怀好意的朝他发冠扫了眼,皮笑肉不笑道:“若是楼公子来求医,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少收两成诊金。”
“那就提前谢过了。”
楼珩轻扯嘴角,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她乌黑浓密的发髻,桑桐看着他的动作,身子微微后仰,疑惑道:“你道谢还要动手?”
楼珩的手僵在半空,倏地反应过来。
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平稳道:“你鬓边有东西。”
“什么?”
桑桐抬手去摸,“没有啊……”
“被风吹走了。”
不等她再追问,楼珩转身就走:“夜深了,早点歇着吧。”
桑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忽然离开的背影,静立片刻,转身回了屋。
等到她把房门关上。
楼珩脚步顿止,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凝视着掌心,眸中暗流涌动。
他到底在做什么?
许是他心中某些怀疑根植太深,总会在无意间将她和幼年时那个小姑娘重叠在一起,相处时反而卸下了防备。
如此失礼,委实不该。
次日。
天还未亮众人就开始收拾了,要离开住了好几年的地方,牛全心有不舍,四处走动看了一圈,带了些衣物。
叶寒声把马让给他,自己和冯禹同骑。
“都收拾完了?”
桑桐问。
众人点头。
最后看了眼院子,他们牵着马朝外走。
和来时的安静不同,离开时,村民们都从家中走出来,站在四面八方看着他们,眼神冰冷,如看瘟疫。
祠堂外人最多。
老村长和江家几位族老都在。
桑桐和他们无话可说,牛全停下来,朝他们走了过去,抱拳一礼,“这么多年全凭村子里照拂,多谢。”
“不用谢,只要你走得远远的,再不要给我们招来麻烦,我们就烧高香了。”
“快走吧。”
牛全被人推搡着往后退了两步,耷拉着肩走了回来,“走吧。”
接过缰绳,众人沿着蜿蜒的小路出了江安村,楼珩对牛全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往哪儿去?”
“不知道。”
牛全摇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这个是非地我再不想回来了。”
“这样也好。”
塔桥寨那边得不到回信,自然知道事情败露,说不好会找过去,牛全本来就不能继续留在江安村。
楼珩顿了下,拿出许彪给的那张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圈,点了点某处,“朝东北走会路过一个镇子,到时候我们在那儿分开。”
“行。”
牛全闷闷点头。
众人马不停蹄的赶到那镇子,楼珩让人去重新买了马和一些干粮衣裳,交给牛全。
牛全瞪眼大惊,连忙后退,“不行,我不能拿公子的东西。”
“给你的,你就拿着。”
叶寒声不由分说的把包裹和马缰一同塞在他手里,“后面的路就得你一个人走了,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牛全抱着包裹,心中悔愧不已,“公子,你们,千万要当心啊。”
“那些人,不好对付。”
楼珩微微颔首,收下了他的关心。
最终牛全牵着马目送他们离开后,自己也一跃而上,调转马头,朝着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
考虑到桑桐身上有伤,这一路行程没有特别赶。
尽量选择在城中落脚。
桑桐入城前看到了天边徘徊的一抹黑点,等到了客栈,天色彻底黑下来,她推开窗,掏出铁哨放在唇边,吹出悠长的一声。
须臾,一抹黑影自天边俯冲而下。
桑桐早有准备,往后让了两步。
眼见着离得近了,那扑棱棱煽动的翅膀适时一收,落在了窗子上,尖锐的利爪抠住窗沿,歪着脑袋看她,发咕咕的低叫声,似是在撒娇。
桑桐笑着用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肉干喂给它。
一连吃了小半盘,她把盘子放在一旁,“小白乖,自己吃。”
小白乖巧的挪了挪位置,低头开始啄盘子里的肉。
桑桐转身坐到桌边,铺纸研磨,提笔想了好久,才落了第一个字……
信里交代了泾州发生的事情,包括梅岑山刺杀设计和九年前旧案的关联,末尾才提到副将的刘晟一事。
“望父王详查,盼回信。”
“不孝女敬上。”
她写完将信的内容又仔细阅览了一遍,待墨迹干,把信一卷,塞进竹筒里,此时小白已经吃完了所有肉干,正仰着头看她。
桑桐把竹筒系在它爪子上,又揉了揉它脑袋上那一簇洁白的翎羽,“辛苦你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