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宿合十的双手顿住,许久,他手捂上口鼻,挺直的肩膀塌了下来,一副歇力的模样,一声长叹从他修长的指缝渗出。
“啊——”
“太好了知恩,”他语调里隐带哭腔,反复念着那三个字,“太好了……”
你愿意跨出第一步真是太好了。
他又在哭了。
袅袅丝烟中,清冷檀香飘渺,在这素来沉寂的地方,多了个眉梢带笑着望她的男人正扑簌簌的落泪。
那泪滴像烧红的珠子,滴滴答答,看着就热,能烫伤皮肉,在心口留个无可遁形的洞。
薛知恩扶在门框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半晌,她冷漠地转过头。
“你最好听见了我后半句话。”
“还有,”她沉声丢下一句,“坟你可以等以后再给我哭。”
齐宿确实没听见她先前后面那半句话,但是这半句他听见了。
知道他家知恩是在安慰他,让他别哭,登时,鼻子更酸了。
他吸吸鼻子,双手紧合,抵在额头,虔诚地、用力地拜了拜遗像,收拾好心情,他挨到坐在沙发上沉默望向阳台的薛知恩。
“你会长命百岁的,知恩……”
“那是诅咒吗?”
“是祝福。”
“呵——”
薛知恩好像笑了下,又好像没有,她的表情始终是冷的,淡的,叫人看不透。
想不透齐宿就不想了,不管怎样,他会陪着她一起渡过。
下午,薛知恩又让他滚,他不但不滚,他还蹬鼻子上脸。
“你是故意在嘲笑我吗?”
薛知恩阴森地瞪着将奖牌、奖杯擦净往书架上摆放整齐的男人。
“当然不是,”齐宿指腹仔细叠着那块奥运金牌的系带,笑说,“我只是觉得它们不应该一直被塞在黑漆漆的箱子里。”
它们该见光,该让这里蓬荜生辉。
可她的冠军奖牌实在多到夸张,看网上的报道远没有实际感受来得震撼,望着两面墙摆得满满当当还有两箱没放完的奖牌,齐宿的表情有些呆。
“我说过了,”薛知恩冷漠的声音响起,“都是些破铜烂铁。”
在役时这些是荣耀,退役后,不过是占地方的破烂,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摆出来只会徒增烦躁。
齐宿拿着没处放的金色奖杯,手指触着上面凹痕的刻字。
他记得这场比赛,这其实不算一场正式的比赛,只是一场追寻极限的死亡挑战。
在阿尔卑斯山,那天他也在现场,透过无人机为她提心吊胆,在后勤组远远地偷望她一眼。
当时,他们都说她疯了,不要命的自毁前程。
齐宿却不这么觉得。
如果生命不爆炸一次,怎么算活着?
不出意料地,她成功了,她笑得恣意,那是在镜头前,她第一次张扬地笑。
也是那次,他激动地一脚踩空,摔伤了腿,救援人员急促的呼叫声远没有他的心跳来得剧烈。
他面红耳赤,他为她兴奋,澎湃,他好想跳起来为她挥掌欢呼。
那也是头一次,挑战者没事,后勤人员却出了事的一场极限竞速。
“薛,恭喜。”
山脚营地,崔商抱着一束直升机保温运来的玫瑰,笑着递上来道贺。
薛知恩今天心情好,对他少了些厌烦,但也没接那束花,偏眸看向乱做一团的营帐,问身边的工作人员:“怎么回事?”
“哦,有个后勤突然很激动地跑出去踩空摔伤了。”工作人员回。
崔商接话:“临时组建的队伍就容易出一些蠢人,薛,你准备的太匆忙了,下次我来帮你……”
“这里最不该出现的蠢人只有你。”
薛知恩看他的眸子冷淡至极:“我不记得我有通知你过来。”
崔商笑:“是薛的母亲让我来接你,她现在还在生你的气,下山吧,直升机在等着了。”
薛知恩抿了抿唇,带着点雪霜的眼睫轻颤。
她第一次忤逆陆筝,不顾反对来参加这场生死挑战,母亲现在一定气疯了。
心底叹了口气,薛知恩对工作人员说:“那个伤者的医疗费和赔偿我会包揽,让ta回去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工作人员:“好,我会转告他。”
崔商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不过是几个下等的工具人,你不需要上心。”
“我的处世之道用不着你来评判。”
说罢,薛知恩拧着眉,头也不回地下山了,因厌烦崔商,连同慰问伤者的想法也被打消,她再没多看一眼身后的营地。
自然错过了那个被医疗人员簇拥的伤者痴望她的目光。
齐宿甚至不敢多看,因为另一个男人正紧挨着她走。
他们真的很亲密、很般配。
齐宿低低敛下落寞的目光,心想:可她不喜欢玫瑰啊。
她喜欢向日葵。
他抱起恒温行李包里那一束没能送出的向日葵花束,攥紧了手,心就像那有些蔫的花瓣,低落。
……
齐宿将那个奖杯摆到中心的位置,看向身旁的人,嘴角咧开大大的弧度,笑说。
“怎么会是破铜烂铁呢,你不感觉他们在发光吗?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薛知恩没感觉暖,她只觉得眼刺得生疼。
她烦得不想再看,转身要走,男人清朗的声音又轻轻传来。
“知恩,你已经很棒了,往后不管如何都泯灭不掉曾经,而且,”他语气里似乎有笑音,“我相信你以后只会更好。”
他说:“我始终相信,你不止于此。”
“……”
薛知恩稍顿的身躯缓慢回视他,眼底好像浮现了什么又好似没有。
她说:“你这家伙说话真是恶心。”
肉麻至极。
觉得恶心,那就是听进去了。
齐宿的眉头舒展,眼眸笑盈盈地覆了层润泽:“知恩喜欢就好。”
薛知恩:“……”
谁喜欢了?
“不要脸。”薛知恩骂他。
他不痛不痒地凑过来,眼里心里都在笑。
“知恩,晚上想吃什么呢?”
“我不是让你滚了吗?”薛知恩恶声说。
“我滚了啊,”齐宿就地躺下,翻滚着身子往厨房挪,还不忘欢快地问她,“今晚喝排骨汤怎么样?”
薛知恩看着他蠢得要命的活泼样,无力地扶住额头,不存在的黑线从脑门上滑下来。
她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这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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