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桶里的水温正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里面飘着黑乎乎的不知名药材,几乎泡进去的一瞬间,惹人躁怒的刺痛缓解了大半。
大概是今天用掉她太多心力。
薛知恩倚靠在沙发上任由他按摩她那两条脱力的腿,看他手上专业疏解自己腿部肌肉僵硬的动作,视线再移至他珍重认真的眉眼。
忽然问:“你给薛家打电话了吗?”
“没有,”齐宿回:“你给我的号码,我一个都没拨通。”
薛知恩:“钱呢?”
齐宿笑了笑:“我不会拿你的钱,知恩。”
薛知恩默了许久,似有若无地扯了下唇,像是在笑着说。
“我以为你最起码该打电话把我这个麻烦抛出去。”
齐宿心间骤然一紧,忙反驳:“你不是麻烦,知恩,你从来不是麻烦。”
薛知恩低沉的眸凝视着他,许久,直到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她的声音有些冷:“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我给的不够吗?”
“我是怕他们照顾不好你。”
齐宿垂着的眼睫颤了颤,用很低很轻的音量说:“我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只是想到那种可能,他就已经开始害怕了,心跟着酸颤。
他痴情款款的眼眸深深地望向她。
“知恩,就先让我照顾你吧,不用多久的,因为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这种无端的赤诚信任让薛知恩有些不适,应该是气得、烦得,她的心也开始酸了,语气不稳。
“我什么都给你了,”薛知恩拢着酸胀的眼皮,“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她这话砸得齐宿心口哗哗流血。
他什么都没说,或者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默默抱住她揽在怀里,轻拍着背,声音低到喑哑。
“薛知恩,你说得不对,永远都该是别人对你来说有没有价值。”
他的知恩,生来就该高高在上,就该处之高台俯瞰众人。
……
“喝吧,喝完了就该睡觉了。”
洗完脚后,齐宿将热好的牛奶递给她。
薛知恩抱着马克杯,乜他一眼:“洗脚水倒掉了吗?”
齐宿目光漂移。
“倒掉了吗?”她又问。
“倒、倒掉了。”齐宿回。
“希望你不要骗我。”薛知恩冷声说。
齐宿咽了口唾沫,失望异常,看来等会儿带回隔壁分装的幻想破灭了。
呜呜呜——
“时间还早。”薛知恩回他第一句话。
现在不过晚上八九点,她白天睡得多,虽然有些累,但现在并不困。
难得他们能心平气和地说话,齐宿也有些不想时间就这么过去,翻出他从隔壁带来的纸袋里的投影仪,眼睛亮亮地询问:“知恩,看电影吗?”
薛知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态度在齐宿眼里就是同意了。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鼓捣,将画面投放到沙发对面的纯白粉刷墙面上,坐到她身边,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地亢奋。
开玩笑。
能跟正主一起看电影哎!
这放在任何粉圈都是能旋转尖叫,原地飞升的程度!!
按下这份澎湃激动,齐宿问她:“有想看的电影吗?”
薛知恩没有,她对电影一向不太感兴趣,别开脸,冷淡道:“别问我。”
那就是让他决定的意思。
齐宿翻着播放列表,仔细思量,不能看跟滑雪有关的,戳她痛楚,励志片又显得太刻意。
既然之前提过梵高,那……
他打开了电影《永恒之门》。
也打开了他的私心。
舒缓的音乐配合能够令人平静的画面在房间内铺设,太阳,草地,树林,清风,黑暗,寒冷,与一个逃离灰败都会沉浸在自然中郁郁不得志的疯子画家。
像他,也像她。
天才或许都是相似的。
他们在一个领域超越常人,必然在其他地方比正常人更加敏感、极端。
就连齐宿这个在爱里长大的都逃不过,更别说在压抑环境中生长的薛知恩。
本身,玩极限运动的,就是一群追求刺激的‘疯子’。
“你给我看这个电影是想说我该去精神病院吗?”
薛知恩抿着牛奶,眼眸在昏暗的环境里识不清色泽。
脑中回忆起某人撕心裂肺的嘶吼:
‘让她去死!把她关起来!疯子就应该在疯子该在的地方!!’
就像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文森特。
薛知恩捏紧杯子,瓷器发出细微异响。
“不,”这时候齐宿出声打断她的沉惘的思绪,他的声音映着清扬的小提琴声说,“知恩,我是想说你没疯,你很好,也很善良。”
就像这电影中看似疯癫实则清醒的梵高,在电影的最后临死都没指认袭击他的那两个男孩,而是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齐宿圈起她的心口:“你只是把自己保护起来了而已。”
猫咪受伤了况且知道蜷缩身躯朝人呲牙,况且是一个活生生从云端跌落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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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温润的眼眸弯成月牙,荡起一阵浅浅笑波:“你什么都没做错,薛知恩。”
不管是打他,杀他,骂他,吼他,她都没有任何错,她在齐宿眼里也没有疯。
她只是太害怕了。
她孤身一人,她只能发疯,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薛知恩呆愣地目光仿佛在他眼底看到自己,不同的、被美化的自己。
还是说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没错,她很好,她……
善良?
薛知恩忽然有些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她就真的笑出了声,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指尖拂过微红的眼尾,止不住笑说:“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出事的吗?”
齐宿坐直了身子,肃起心神。
薛知恩是专业运动员,以她超凡的专业能力不可能会出意外,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果然,她说:“比赛前有人在检查后对我的装备做了手脚。”语气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这话一落地,齐宿握在身旁的手倏地攥紧,指白如纸,周身仿落入冰窟,脊背生凉,天生的温柔眸也能被阴沉覆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是谁,你只需要知道——”
薛知恩还在笑,比烈阳高照还要明媚,细指自上而下在他身躯前的虚空扫过,唇珠吐出的字却阴冷至极。
“她的脊骨、腿骨、尺骨,任何能断的地方被我一寸寸敲断了,这辈子顶天了只能是个瘫痪的二等残废,哈哈,估计现在还挂着导尿管哭天抢地呢。”
“……”
气氛似乎停滞了般寂静。
“怎么样?”薛知恩的手停在他的腰际,笑靥如花,“现在还觉得我善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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