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侧,灵河畔,一小亭。
滚落六七空坛,大醉少年一双。
酒入肝肠,似相识故友,谈天说地,推杯换盏,不曾间歇。
剑临天就像是被打开的匣子,至此话语便滔滔不绝。
特别提及凡州之事,他的问题便是一个接着一个,眼中神色惆怅悲欢,喜乐交融。
凡州,是剑临天的故乡,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就如地球,也是许轻舟的故乡,同样也是回不去的地方。
二人之间,竟是不知不觉,隐隐惺惺相惜。
都有回不去的家。
也都装着那爱而不得的姑娘。
故此借酒消愁,却不曾想,如那抽刀断水水更流,愁亦更愁。
剑临天讲。
“小先生,咱们都是凡州来的,要团结,我们代表的不止是我们自己,我们代表的是凡州,我们要让黄州的人都知道,咱们凡州来的,每一个都是好样的。”
“他们说我们凡州之人,都是蛮夷,不受教化,说什么天地法则缺失,被上苍遗弃,狗屁,他们什么都不懂。”
“若非灵河断流,三溪之水还在,我们凡州人绝对不会比黄州人差,你信不信?”
“看,事实证明,我们就是比他们强,现在,这黄州江湖上,不都是我们的传说,最多五百年不对,一百年,一百年后,这黄州就是我们的舞台,到时候,我们说的了算……”
他说的义愤填膺,也说的慷慨激昂。
对于凡州,他似乎独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浪漫。
许轻舟始终安静的听着,或是不时附和接话,或是笑而不语。
少年终归是少年,便是将近四十,亦是少年。
初心依旧。
而剑临天的初心,便是名扬天下,站到世界之巅,而后大声告诉世界。
我自凡州而来。
亦可将你们所谓上州之人,踩在脚下。
是为了一个名声,却也是为了凡州的名声。
这是一种情怀。
他问许轻舟。
“你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许轻舟坏坏笑道:
“抱得美人归?”
剑临天瞪了他一眼,愤愤道:
“你有完没完,聊正事呢。”
许轻舟耸了耸肩。
“难道不是。”
剑临天想了想,好像许轻舟说的也没错,不过还是辩解道:
“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是那是我另外一个梦想。”
撇了撇嘴。
“显然,这已经不可能了。”
说完饮一口老酒,啧舌沉醉。
许轻舟自是有些好奇的,追问:“哦,我还倒是真想听听,讲讲?”
剑临天没有任何迟疑,霸气说道:
“很简单,我要踏天,我要成仙。”
许轻舟有些无语,这是哪门子的梦想,这不是每一个修行者的幻想吗?
修行尽头为何?
一个仙字罢了。
谁人不想成仙,可是谁人又能成仙呢?
哪有那么容易。
眼中带着玩味,调侃道:
“成仙?书中记载,浩然十万年内,未曾有仙,你能成得了。”
面对质疑,半醉的剑临天却丝毫不在意,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行也得行,人活一世,诗和远方,我总得图一样吧?爱情没了,这修行一途,我必须成功。”
许轻舟笑笑,只能说剑临天酒量一般,这才三四坛而已,就开始说胡话了。
当然,这份凌云之志是好的。
修行修行,修的是身,修的是心。
二者论谁更重要,许轻舟自认为,不分伯仲间。
就是如此,信心是很重要的,若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行,又怎么可能真能行呢。
便鼓励道:
“加油,我看好你,你一定能成事。”
剑临天淡然一笑。
“得了吧,你肯定不信,觉得我不行,但是你等着瞧好了,我会用事实证明,我可以的。”
许轻舟悻悻笑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剑临天突然直勾勾的盯着他,又莫名的问了一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想成仙?”
许轻舟轻摇头。
“不想。”
剑临天一拍桌面,大声道: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许轻舟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怔,无语至极,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说过吗?
你是聋了?
可剑临天显然并不在乎他的意见,自问自答道:
“你们来时也看到那灵河渡了吧,水位下降千米,故灵溪干涸,因灵溪干涸,所以凡州灵气稀薄。”
“当时我问苏前辈,灵河的水去哪里了,怎么就少了?”
“他跟我说,等我成了圣人,顺着临江走到东海尽头,就知道了。”
“我又问他,是不是等我成为圣人,走到那灵江尽头,就能让灵江水流恢复如常,也能让凡州灵溪再见灵水?”
“他跟我说,那不行。”
“我又问他,怎么样才能行?”
“他说,最少得成仙人。”
“所以,我要成仙”
许轻舟微微动容,世人想成仙,理由千万万,虽各有不同。
但是剑临天这个理由,却让他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少追求真理之人。
他也遇到了很多。
秋山,苍月心吟等等,眼前的剑临天勉强算一个吧。
听着剑临天的话,他也不由在想,灵江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到底又是因为何,这灵水越来越少了呢?
记得当时,他也问过苏弑之同样的问题。
他得到的答案和剑临天说的是一样的。
有幸成为圣人,兴许便可知道。
不由陷入沉思,甚至忽略了耳畔剑临天的声音。
眼看太阳偏西,将要落山,剑临天也停下了他的喋喋不休。
高举的酒坛,仰着的头,抖动的手臂。
可那坛里却再也未曾落下半滴酒来。
剑临天微微拧眉,晃了晃空空如野的酒坛,嘀咕一句。
“又没了?”
许轻舟回神,问:“还要吗?”
剑临天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34;算了,不喝了,反正也喝不醉。&34;
修行者的身体,和凡人自然不同,即便是未曾动用真元化酒劲,却也休想真喝断片。
许轻舟试验过。
大醉恍惚已是极限,烂醉是不可能的。
因为丹田会自动化解掉身体承受上限的酒力。
只见剑临天放下酒坛,站起身来。
走到小亭外,负手看灵河,目色迷离,叹息一声,悠悠道:
“我本是青灯不归客,岂能因浊酒恋红尘。”
说完侧目,余光看了一眼依旧端坐如钟的许轻舟继续道:
“小先生,今天就到这吧,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说往高举手,摆了摆,甚是洒脱,大步离去。
许轻舟望着他的背影,双目微眯,出言叫住。
“剑临天。”
剑临天顿步,蓦然扭头,满是红晕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狐疑。
“嗯?”
许轻舟站起身来,手中一送,一本书起落间向剑临天飞奔而去。
“接着。”
剑临天单手将其稳稳接住,并未看,而是高高举起,歪着脑袋,困惑更甚。
“什么意思?”
许轻舟一荡袖袍,手负身后,如仙风道骨的老神仙,面若春风,温声笑道:
“既被这凡事俗尘扰,何不修那太上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