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在总务科打了招呼后,回到了站长室。
吴敬中正在打电话,笑声很爽朗:
“老李,客气啥啊,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我能不帮你吗?
“这次去京陵实在太匆忙,为了见委座,我在警卫室待了整整一天,连口水都没敢喝。
“下次,下次去京陵了,一定赴你的约。
“不用来津海。
“好,你保重,再见。”
啪!
吴敬中挂断了电话,转头看着洪智有:
“李文森在叶秀峰那过关了。
“这个猪脑子,也是财迷心窍,季伟民怎么可能公开审判。
“拉到京陵,直接是由张群亲自审的。
“当天审完,核对了赃物,晚上就在监狱里用鞋带上吊自杀了。”
“死了也好,他不死委座,还有很多人只怕觉都睡不着。”洪智有切好水果,端了上来。
“是啊。
“牵扯的人太多了,国防部、地方战区、党通局,眼下内战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想明白委座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反贪腐。
“不反亡国,反则亡党。
“没有党,蒋宋孔陈要这国干嘛?
“为什么要抓季伟民,那是老头子想把人宰了,好安顿那些蛀虫的心。
“没法啊。
“仗总得人打,机构总得运转吧。
“凡事得从大局出发啊。
“你看吧,等将来一统了,老头子肯定得找这帮人算旧账,眼下也就安安他们的心罢了。”
吴敬中深谙人心,早已看穿一切。
“是啊。
“季伟民这一死,叶秀峰是逃过一劫。
“李文森这两万美金,算是给您交学费了。”
洪智有笑道。
“不说他了,你对今晚的事怎么看?
“刚抓了个季伟民,又冒出个北方一号。
“这要抓住了……”
吴敬中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这要抓到了。
“郑介民能给陆桥山吹爆了。
“建丰兴许会籍此再次把李涯从坑里拔出来。
“只有咱们是真正的输家。”
洪智有摇头苦笑了一下。
“是啊。
“陆桥山这狗东西,还没做副站长呢,开始在我跟前翘二郎腿了。
“这人邀功、要功是不要脸的。
“一点蝇头小利,他都会去争,甚至不给他人留活路。”
吴敬中皱了皱眉头,背着手踱了两步,咋舌道:
“余则成的事,我在京陵口水都说干了,楞没抬上去,陆桥山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哎。
“这个北方一号来的不是时候。
“早几天,让则成把这功也捞了,指不定副站长就稳了。
“眼下,于我不利啊。”
他微微摇了摇头,皱眉看向洪智有:
“你有什么看法?”
“老师,我平时不太关注抓票的事,很少参与,着实对这些不太熟络。
“要不听听余主任的看法?”
洪智有道。
“嗯,去把则成叫进来。”吴敬中道。
抓季伟民,又有献佛在后,他现在对余则成的能力和忠诚十分信任。
很快,洪智有叫来了余则成。
“则成,快坐。
“先吃点水果。”
吴敬中热忱吩咐道。
余则成跟他也不客气,坐下先吃了一气,闲聊起来。
“老师,您见到委座紧张吗?
“上次在饭桌上,沈醉处长说他这一生最怕的就是柯淑芬和委座了。
“说委座不苟言笑,惹急眼了还会骂娘希匹,拿杖追着打人。
“还多次批评他跳脱,是个泼猴。”
余则成笑问道。
人,最喜欢听好话。
吴敬中眼下最荣耀的不是当年在哈尔滨刺杀傅杰,而是见觐见“天子”收获的那三个“好”字。
余则成就很会来事。
果然,刚跟李文森电话炫耀一通的吴敬中,又来了兴趣:
“怎么说呢。
“委座毕竟曾是黄埔校长,还是很板正的。
“话很少。
“也不怎么爱笑。
“近来红票日益壮大,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也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啊。
“说实话,我见他还挺亲切,远不如见戴老板紧张。
“委座身上有人味。
“戴老板是没有的。
“别说什么戴派不戴派,一句话不对付,翻脸就会要你的命。”
吴敬中笑着说道。
“论领导,最有人情味的肯定是站长您。
“谁能跟您,那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余则成日常拍起了马屁。
“则成,今晚北方一号的事你怎么看?”吴敬中笑了笑,说起了正事。
“老师。
“感觉不太对。
“从之前的机要留存档案来看,没过有直接呼叫深海的电文。
“而且落款的老鹞子是黄忠夫妇,江爱玫就不提了。
“按照红票的组织原则,黄忠曾受过刑讯,会有一段时间的冷置、甄别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工作,并成为发号施令的角色。
“哦。
“当然也不排除红票在津海一带实在没人用了。
“派黄忠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余则成老道的分析道。
在今天开会前,他还一直在琢磨,李涯哪来的自信能扳倒如日中天的陆桥山。
直到今晚行动出现时,他大概能猜出这极可能是李涯设的圈套。
显然,陆桥山掉进圈套里了。
当然。
这中间会是怎么个玩法。
只有等李涯执行任务回来才知道了。
“老师,会不会是李队长……”
洪智有刚要说话,吴敬中摆了摆手:
“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问,不关心。
“只管摆酒庆功就是了。”
有了余则成的佐证,老辣的吴敬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是。
“反正余主任晋升中校,咱们这一顿吃的心安理得。”洪智有道。
……
晚上七点十五分。
李涯走进了小院。
汤四毛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院子里等着了:
“李队长,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跟我走。”李涯带着他上了汽车。
“昨晚的电文,红票那边已经收到了风声。
“他们正在到处搜寻你。
“码头、车站都有他们的人。
“你要从那边走,可能会被他们撞个正着,想去汉口得改道才行。”
李涯边开车边道。
“我也料到了。
“老鹞子不可能派回津海,落款一出,他们准能猜到是我。
“李队长,那现在怎么办?”
汤四毛有些慌了神。
“我既然来接你了,自然就有法子。
“跟着我走就是了。”
李涯笑了笑,把车开到了荒郊。
然后隔着车窗指着远处一条亮着油灯的乌篷小船。
“看到对面那条船了吗?
“待会你下去后,用这个手电一闪一灭三次,船就会过来。
“上去后,不要说话,他会带你离开。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会如愿回到汉口见到小女友的。”
李涯递给了他一个手电。
“谢谢李队长。”汤四毛感激道。
“上路吧。”
李涯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车,汤四毛拎着箱子到了江边。
李涯跟在他身后几步远,不紧不慢的戴好了手套。
傻鸟!
他暗自冷笑一声,一嘬下嘴唇,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狠辣的笑意,拔出了加了消声器的手枪瞄准了汤四毛。
“汤四毛!”
李涯喊道。
汤四毛转过头来,就看到了李涯正举着枪。
“李……”
刚开腔,李涯连续扣动了扳机。
砰砰!
汤四毛胸口血绽开,倒在了血泊中。
李涯迅速上前查看汤四毛的脉搏,查看了弹孔。
虽然这把枪是黑市买的死枪。
而且美军用的新式手枪。
就算有人发现尸体,挖出弹头也查不出什么。
确定人死了以后,出于安全考虑,他顺手把枪远远的抛向了江中。
回到车上。
他用最快的速度换了沾满泥土的皮鞋,驱车回到城里时,顺手丢给了一个乞丐。
砰!
来到龙华酒店后街。
李涯从车上走了下来,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分。
啥都不耽误。
“稽查队的人进去了吗?”李涯傲然问道。
“李队长,他们下午六点就开始安排便衣在酒店四周布控,陆玉喜几分钟前带人进去了。”高原回答道。
“不急,咱们等几分钟。”
李涯笑了笑道。
等了一会儿,八点整,李涯一摆手领着几个精干的保密局队员快步走了进去。陆玉喜等人西装革履,正装扮成等人的旅客。
等待北方一号和深海这条肥鱼落网。
见横里杀出个程咬金。
陆玉喜眉头一沉,两眼沿着报纸上沿不动声色的瞄了李涯一眼。
他看了眼手表。
时间刚好八点。
山哥给李涯透露的明明是八点半啊。
他们怎么也提前了。
陆玉喜觉的不对劲,放下报纸起身走到了酒店的前台,拿起了电话机拨通了陆桥山办公室的号码:
“喂,山哥。
“李涯的人怎么八点也到了?
“好,我知道了。”
陆玉喜放下电话,回到了沙发给稽查队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情况不对,咱们撤。”
“不是,喜哥,咱们来都来了,怕他干啥抢呗。”陆玉喜的一个小弟低声道。
陆玉喜狠狠瞪了他一眼:
“蠢货,他们是军统,是保密局,以前连咱们稽查队都是他们管的。”
戴笠死后,军统改名保密局,权利大大缩水。
被踢出了警察和司令部稽查、情报系统。
比如稽查队,就独立了出去,现在由司令部自行管辖。
但委座把毛人凤提拔上来的用意依旧明显,就是要保留这把快刀钳制各大战区和驻军。
所以,保密局依旧对军队有一定的监察权。
表面上看,稽查队与保密局行动队是平级单位,实则保密局的人要高出稽查队一等,有监察、缉拿的权利。
明着跟李涯抢人,给陆玉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八点已过,人没来,看来是有人打草惊蛇了。
“对面那几人鬼鬼祟祟的。
“去,把他们都带走。”
李涯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盯着陆玉喜冷笑了起来。
“快走!”
陆玉喜暗叫一声,扭头就要跑。
门外几个行动队员冲了进来,几把枪齐刷刷的对准了他们。
“下他们的枪。”李涯吩咐。
“李队长,我们是稽查队的人,你,你可看好了。”陆玉喜连忙掏出证件,谄媚笑道。
“稽查队?
“老子抓的就是你们稽查队。
“带走!”
李涯恨透了这帮蠢货,手一挥直接把人带走了。
……
情报处办公室。
陆桥山放下电话,皱眉沉思了起来。
李涯怎么会提前到?
嗯。
很正常。
连续几次抓人被稽查队抢先,李涯多了几分戒心也在情理之中。
就算他抢在了前头,拿住了北方一号和深海立下天大的功劳又如何?
郑局长已经提名。
毛局长也批准了。
明天早上总部开完会确定,就会有正式的任职文书下来。
他李涯背着一身的罪。
八点抓人。
审讯得要时间吧。
红票向来骨头很硬。
甄别、找人证。
招供!
签字!
确定!
这一套程序走下来,最快也得天亮了。
建丰不会无聊到六点钟就起床,一大清早就去给李涯一个小狗腿子邀功、吹嘘吧。
呵呵!
李涯,天时在我,不在你啊。
纵你有千般能,我运正昌,你又奈何我?
这辈子老子还就吃定你了!
想到这,陆桥山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安心享受今晚的庆功就是了。
陆桥山到了站长室:“哟,站长都在啊。”
吴敬中立马一副热情之态:
“桥山来的好。
“酒店那边刚给我打电话,已经备好只等咱们过去就可以开席了。
“快,先吃点水果开开胃。”
“谢谢站长。
“已经八点半了,如果李队长顺利的话,这会儿已经抓住了北方一号和深海。”
陆桥山坐了下来,拿了块西瓜边吃边道。
“好啊。
“三喜临门,今晚大家都要多喝几杯。”
吴敬中大喜道。
正说着。
砰!
李涯重重推开门,阴沉着脸闯了进来,把枪随手往茶几上一撂:
“站长!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又扑空了。”
“怎么回事?”吴敬中正然问道。
“为了抓北方一号,我提前八点去酒店布控,结果稽查队的人七点半就已经布控好了在那等着了。
“等到八点半,连个鬼影都没有。
“显然是被他们打草惊蛇了。”
李涯先把事情往严重了说。
“又是稽查队,特么的想干什么啊!”吴敬中恼火拍桌道。
“站长,也许是巧合吧。
“要不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们怎么能知道呢?”
陆桥山笑盈盈道。
“陆处长,麻烦你告诉我,什么叫特么的巧合?
“一次是巧合。
“这都多少次了,只要有行动,稽查队必然截胡。
“你作为情报处长,是不是该给大伙儿一个解释?
“南昌调查科就这水平?
“你们情报处干脆改命叫截胡处得了!”
李涯压抑了许久的火气,彻底爆发了。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么说话。
“我说过,管好你的手下。
“省的他们吃里扒外。”
陆桥山稳如泰山,冷然说道。
“吃里扒外!
“说得好……”
李涯刚要喷他,吴敬中拍桌道:“够了,你俩我看是上辈子结了仇,成天吵个没完了是吧。”
“是啊。
“陆处长、李队长,两位消消气。”
洪智有给李涯端上了茶水。
“陆处长,你说。”吴敬中冷冷看向陆桥山。
“站长,我的情报绝对没问题。
“你可以去电讯处查询。
“破译也很精准。
“有存档啊。”
陆桥山手一指,轻描淡写道。
“情报是没问题。
“但你的心,你的脑子有问题!”
李涯干笑了一声。
说着,他两手往兜里一插,扬起下巴、挺直胸膛,咬了咬嘴唇道:
“站长,出于对稽查队截胡专业性的好奇,我顺便把稽查队的中队长陆玉喜给请了回来。
“今儿难得齐聚一堂。
“青浦班、南昌调查科,各种招牌班子出来的人都在。
“咱们就让陆玉喜好好开一课,教教咱们,什么叫特么的巧合。”
喜子被抓了!
陆桥山脸色登时一变,眼神有些慌乱了起来。
“少在这阴阳怪气的,把人带上来。”吴敬中瞪了李涯一眼道。
“洪秘书,麻烦你去趟刑讯室带人。
“我要盯着某些人。”
李涯死死盯着陆桥山,话却是对洪智有说的。
“是,李队长。”
洪智有正然走了出去。
这瓜怎么说呢。
甜是甜。
但略微少了点味道。
老实说,李涯的手段并不高明,以陆桥山的经验不可能如此简单就相信了老鹞子会返津。
深海会被电文呼叫。
北方一号更不可能如此随便的就被侦破。
真相或许是,陆桥山压根不在乎。
因为情报真假不重要。
这是电讯处接收、破译的,有存档。
他就是可以拿着情报找李涯。
时间再一换,管他真假,李涯必定失败,丢人现眼。
这就足够了。
陆桥山或许只把这当成送给自己明日晋升副站长的贺礼。
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这封电文是李涯的刻意布局。
只能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陆桥山沉浸在晋升的喜悦中,一时大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到了刑讯室。
陆玉喜已经被大刑狠狠过了一趟。
新上任的刑讯室头儿叫卢宝兴,三十岁出头,别看年轻下手比老五还狠。
就这么一会儿,陆玉喜被打的皮开肉绽,白衬衣上全是血迹。
“哟,洪秘书来了。”
洪智有随和,刑讯室的人都爱见到他。
借不借钱不说。
说两句话,也觉的熟络、亲切。
“卢哥,招了吗?”洪智有问。
“招了!”
卢宝兴把审讯记录递了过来。
“不愧是你山哥的同乡啊。
“连去年腊月请吃了顿烧烤都招了出来。
“走吧。”
洪智有看了密密麻麻的刑讯记录,就俩字……真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