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士凯瑞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又一次悲伤地哭了起来。
人类痛苦地抱头痛哭,发出难以抑制地悲痛的呜咽。
金天鹅昆纳达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大约过了几秒钟,在人类的哭泣声中,金天鹅昆纳达抬起头,看到了正趴在病房天花板上的巨大蜥蜴。
那蜥蜴几乎和人的身高一样长,超过一米,加上尾巴,堪堪达到两米的距离。
蜥蜴的鳞片呈现出暗淡的灰色。
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瞳,倒映着病房中的一切。
见到金天鹅昆纳达在看自己。
那蜥蜴吐出舌头,舔了一下单侧的眼睛。
“真是好久不见了,金天鹅昆纳达。”
金天鹅昆纳达发出嘎嘎的笑声。
医士凯瑞沉浸在悲痛中,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你还真是会偷懒呢,灰蜥蜴阿莱伊。看看眼前这个可怜的人类吧,你的灰衣医士。他痛苦,绝望,质疑自己的判断。想做的事情,无法实现。而你呢?就趴在天花板上,享受窥视的欢愉?”
“哪有你说的那么离谱。”灰蜥蜴阿莱伊从天花板上慢慢爬下来,沿着墙壁,来到地面,两条腿,踩在病床的边缘,停住不动了,“他最近身体虚弱,连我的力量也无法凭依在他的身上。我作为灰衣医士的守护使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灵魂上的灰蜥蜴的印记变得单薄。也许,再过不了多久,这家伙的印记就要完全消失了。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他会陷入更深刻、更沉痛的悲伤与绝望之中吧。”
“为何会如此呢?”
“我猜是因为那些埋藏在白麦堘的森林深处的矿石。它们能够吸引那些魔兽,还逐渐污染了战士索勒的手臂,导致不得不将其斩断。我可怜的医士,因为身体比其他的队友都更虚弱,只是待在那个空间里,嗅闻了一些空气,矿石的粉尘就进入了他的身体。当他跟随队友一起前往世界边境,遇到那个该死的巨型魔兽的时候,身体突然不听使唤,导致被咬断了一条腿。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变得每况愈下。我试图待在这家伙的身边,利用对方曾经向着蜥蜴纹章起誓的仪式,维持一些疗愈的可能。但完全没用。”
金天鹅昆纳达问道:“其他的医士也没有办法吗?”
“目前没有什么办法。白衣医士尝试延续了他的生命,黑衣医士对他的血样中发现的未知致病因子感到兴奋。我尝试联系白蜥蜴和黑蜥蜴,前者告诉我,只要人还活着,大家肯定不会放弃,后者劝说我,实在不行,你就节哀顺变吧。至于我其他的信众们,那些医士,能够过来查看情况的孩子们,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失落离去。失败的预感,简直像是不断汇聚而来的乌云。真是太可怕了——”
正说着,医士凯瑞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惊恐地喊道:“金天鹅?你在哪里金天鹅!”
“你快出现在他的面前!”灰蜥蜴阿莱伊焦急地说。
“在这儿,在这儿呢!”
金天鹅昆纳达也忽闪着翅膀,重重落在医士凯瑞的身上。
“……在、在这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了……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
医士凯瑞抱着怀里的金天鹅,手下不由自主地因为恐惧而用力。
“轻点,你轻一点。太用力,你的手会受伤的!我的羽毛虽然好看,但边缘可是很锋利的。别忘了,来自世界鹅巢窠的金羽,本身可是钻石级的材料!人类的骨头不过才是正长石级别,别自讨苦吃,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金天鹅就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几乎被恐惧支配的医士凯瑞,总算慢慢冷静下来。
他还是不敢松开手,生怕之后,就像看不到金天鹅一样,也触摸不到金天鹅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本该在那里的灰蜥蜴印记,几乎淡薄到不认真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痕迹。
“……金天鹅,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回答我。”
医士凯瑞的声音颤抖着,眼神都变得空洞起来。
“不会的,你还能活呢。你知道吗?灰蜥蜴阿莱伊就在你的床边。你所信仰的疗愈之主中的一个,就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呢。”
“真的吗……它没有离我而去吗?”
“当然了。你可是向蜥蜴纹章起誓的人类。有勇气直面灰蜥蜴,获得对方的印记。如今却开始畏惧生死了吗?你可是对抗死亡的勇士。回忆起来吧,过去,你总是救助那些濒临死亡的人。如今,你所信仰的灰蜥蜴阿莱伊,也来救你了。”
这话似乎给了医士凯瑞一些信心。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状态也逐渐趋于稳定。
“我……我需要吃点药。金天鹅……”
“放心吧,我会一直卧在这里。就在你的腰腹上。你感受得到我的重量吧。我不会离开的。放轻松。”
医士凯瑞又吃了一些五颜六色的药,喝了一些水。
随后,他的状态稳定了许多,整个人感觉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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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我整个人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可以理解。对于人类来说,目睹他人的伤残和生死,确实会带来一定的创伤体验。更别说,那些人是你信赖的亲密队友。而且,你也深受其害。你会变成这样,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是医士对吧?你应该更理解这种情况为何会产生才对。”
“……话虽如此。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时候,我确实能够忍住不舒服,耐心劝导对方。以前,队友出事,我也能够凭借着乐观情绪,提供充分的帮助。但是……但是当我变成这样……痛苦简直就像是海边的浪潮,一阵又一阵,周而复始,层出不穷。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有的时候,疗愈手段,对一些伤员和病人,不奏效了。这种身体本能的反应,并不是药物、意志和疗愈手段,能够轻易左右的东西。”
金天鹅不知道该说什么。
信仰它的骑士们,那些被称作黄金骑士的疯狂之人,几乎一个比一个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就像它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楼上的一个病房中,有一个黄金骑士,在伤病中陨落了。
死亡之前,那家伙看到了自己,甚至还露出一个癫狂到令陪护者惊恐的笑容。
“你来接我了!我好开心!那是不是说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英勇无畏之人!”
“是是是,所以,转生以后,你就去体验一下其他类型的生活吧。别再做骑士了,你看看,大火把你烧的体无完肤。”
“但我救出来了!我把那孩子救出来了!我没有让火焰,夺走一个幼嫩而纯真的生命!”
“是是是,你做的真好。勇敢,无畏。对深陷困苦的生命,怀抱着怜悯,甘愿牺牲自己去救赎他人。你真是个好骑士。无愧于黄金之名。我乃是世界鹅的后裔,巢窠里的金天鹅昆纳达。今天,我在这里为你送葬——勇士啊,转生吧。你的使命,如今,已经确实的完成了。世界向你表示感谢。祝福你,希望你能重获新生!”
那可怜的孩子……
年轻的人类。
在断续的,逐渐变轻的,最终消失不见的呼吸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金天鹅看到骑士的灵魂从那具烧的面目全非的人体上慢慢浮出。
那灵魂仿佛黄金颜色的光球,环绕着金天鹅,转了几圈。
然后,朝着巢窠所在的方向飞去。
按照既定的规则——那灵魂会一头扎进新生的天鹅的卵,等到新的天鹅孵化出来,转生的时刻,便随之到来了。
到那个时候,如果自己还没有死。
金天鹅想,去迎接对方,重新加入黄金骑士队伍的,还是自己呢。
面对骑士,金天鹅昆纳达总是有很多话说。
因为它自出生起,就与黄金骑士的生涯息息相关,赐予他们信仰的力量,利用骑士公约,限制那些过于牺牲自我去追求勇者道路的家伙。
它遇到过一个又一个,勇敢到有些偏执的孩子。
也就长生种会逐渐变得更加理智,或者说,讲究落实勇敢的方法。
短生的那些,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反而更加愿意用这无意义的生命去创造非凡的价值。
此刻,金天鹅卧在医士凯瑞的身上,有些无言以对。
一旁的灰蜥蜴阿莱伊看出了它的窘迫。
“按照我的话来说,我告诉你,该怎么安慰他——就说:‘生命是复杂之物。越是接近,就越是看到真实的骨架。你能够直面表层,不代表血肉能够被轻松感知,更别说内部隐藏的筋骨了。但是,此刻,你感知到了。这将成为你的经验。你将拥有新的,能够应对这种伤病情况的思路。别再为此而痛苦了。把它们变成拯救的契机。就如同你之前所做的那样,就如同你最初向我——也就是灰蜥蜴阿莱伊——起誓那样。你希望获得印记,你面对我——面对灰蜥蜴阿莱伊——鼓起了勇气,你试图一次又一次地修复那些鲜血淋漓的创口。你可以做到。正如你之前能够做到那样。苦难和伤痛都夺不走你的疗愈手段。因为,那是你用生命凝结出来的人类的智慧的结晶。’
灰蜥蜴阿莱伊的语气,全程都很沉静。
金天鹅昆纳达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和表达速度,尽可能把对方的话,传递给这个看上去轻易就会破碎的脆弱人类。
没想到,这话竟然比金天鹅昆纳达之前的话,更能够给医士凯瑞力量。
“是你吗?灰蜥蜴阿莱伊!”
“是啊,正是它。我说过了吧,它就在你的床边。它可担心你了!”
看到医士凯瑞慢慢放松下来,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灰蜥蜴阿莱伊和金天鹅昆纳达,都松了一口气。
应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此刻,它们不约而同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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