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掇好一切,秦随起身便要推门出去。可在开门那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推门的手忽地顿住。
垂首思忖片刻,他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条白色丝练,决然地蒙住了双眼。
秦随记得,那个将他带回来的少年说过,他很讨厌自己的眼睛。
丝练并非凡物,并不影响他视物,而外人看到也只是他蒙眼的模样。
推门而出,夹杂着草木清香的轻风拂过,秦随仔细四处打量着眼前幻境。
只见庭院中,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石子路蜿蜒其间,仿佛一条灵动的丝带。
凉亭坐落于假山之上,四周藤蔓缠绕。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为这静谧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走过石子路,秦随便看到了假山之上,于凉亭中静心打坐的江夜雪。
犹豫片刻,秦随踱步上前,并未打扰江夜雪,只立于凉亭外,安静站着。
凉亭地处高位,可以一览忘江庭所有光景。
所以秦随不知,早在他醒来时,分外无聊的江岁新,已远远见到了他。
秦随也不知道,就在他身前,他看不见的江岁新正手撑下颌,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一圈,越看心中越疑惑。
江岁新十分不解,眼里是深深的怀疑,“这真的是传闻中那个秦随?漂亮是漂亮,但也没传闻中那般惊艳啊。”
这两日,他也从江夜雪口中知道了他救人的经过,自然也知道那个小狐狸一般好看的少年,就是他惋惜且好奇的秦随。
最后,江岁新得下一番结论:未知全貌,不与置论。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传闻与现实,不能混为一谈。
江岁新此时此刻分外想回上一世去,回去把那个与他瞎说的道友揍一顿。
江夜雪最终还是拗不过江岁新,只得把从江岁新那里得到这个世界的修行术法研究了一番,便自己修行起来。
江夜雪现在有点后悔他当初的决定,而且他感觉,他又被江岁新给坑了。
不对,他就是被江岁新坑了。
江岁新这个骗子,就是故意让他帮他修炼的,不然为什么这具身体本就是江岁新的,可对方却半点也不想换回来?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要不是现在找不到换回去的方法,江夜雪是压根不想搭理江岁新的,也不会管他修不修炼的。
可惜,现在掌管这具身体的人是他啊,他原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通过这具身体使出,也召唤不了江岁新的无望死域。
在这个修仙界,要是没有修为傍身,生死都不由自己。
江夜雪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去修炼呗。任务能不能完成就先不说了,反正在这个世界,没有修为是根本完不成任务的。
毕竟,有命才能去做任务,所以,保命要紧。
在秦随过来时,江夜雪是有感应的,但他并没终止修行,继续静心打坐,吸纳天地灵气。
时间一晃便过了两个时辰,可对修行中的人而言,不过是转瞬而已。
感受体内微薄的灵力逐渐充盈,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衰竭的脏腑得到灵力的滋养,病情也不再蔓延。
江夜雪轻吐一口浊气,终止灵力运转,缓缓睁开双眸。
瞧着凉亭外白练蒙眼的秦随,江夜雪挑眉,这是做什么?
他怎么记得,他将秦随带回来时,对方眼睛是好的啊。
江夜雪完全忘了,他那日对秦随说的那句话。
江夜雪秉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也没在意秦随这般装扮,只是淡漠开口,“可是有事?”
闻声,秦随并未抬头,只拱手行礼道:“秦随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姓名,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嗯,”江夜雪淡淡应了一声,“君丘江……岁新。”
自报江岁新名字的时候,他眼中显然闪过一抹不自然。刚才下意识便要报自己的名字,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多谢江公子。”秦随再次拱手行礼,态度极尽谦卑,全然不见曾为青丘圣子的骄傲。
江岁新在旁不住叹息,“怎么说他也曾是风头无两的青丘圣子,如今竟被磋磨成这般唯唯诺诺、任人欺凌的模样。”
江夜雪听着,视线不自主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心中五味杂陈。赶人走的话在舌尖打转,却又因着一丝莫名的恻隐而难以出口,终是被咽下。
那双墨中透红的眸子默了默,江夜雪淡漠回道:“若无与容颜匹配的实力,美貌就是祸根。姣好的相貌,若缺实力扞卫,就会成为侵害者的托辞。”
人长得越好看,就越是危险。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清楚,可总有人会痴迷那样的美色。
他们为了得到美人,诡计腌臜事毫不忌讳,相互争斗,害人又害己。
当真悲凉。
思及此,江夜雪轻咳一声,掩下眼底异色,略微思索,对秦随扯开了话题。
“那件事,由于你们都是青丘白家子弟,算是你们内部矛盾,云梦不好处置,只是将那三人关了禁闭。”
秦随这件事,江夜雪没打算隐瞒,早在容祁过来查看他情况时,他便把遇见这场暴行过程告知了容祁,交由其上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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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云梦九歌,易家的地盘,在其管辖范围发生这种暴行,易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可其中参与人员都是青丘之人,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易家也不好越权处置,只能先将白楠三人关押起来,最后再交由青丘执事长老处理。
否则,按照易家的规矩,发生这种事,白楠三人即便不死,也怕是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秦随显然也没想到江夜雪会如此行事,面上闪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又一次拱手道谢。
“多谢,此事有劳江公子。”
眼前这位蒙眼少年,一言一行皆不失礼节。江夜雪望着他,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叩着石桌,略微纠结。他难得放软了冰冷的音色:
“闲人的议论,你别在意。你并无错处。”
这件事曝光,并不光彩。
秦随虽为受害者,但却不一定会得到理解和宽慰。
这些人有一套名为受害者有罪的理论,他们不去批判加害者的罪行,反而痛斥受害者,责怪受害者种种,将种种罪因强加在受害者身上。
可秦随却似是早就习惯,不在意地摇摇头,“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多谢公子。”
他在青丘时也遇到过这类的事,他也不止一次状告那些恶人,可没人会管,那些人根本不会受到惩罚,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现在的结果就挺好的。
他们交谈不过几句话,秦随却句句不离谢字。
江夜雪蹙眉,再度恢复一开始的淡漠,“无需谢我,我并未做什么。
秦随低头抿唇,没有应声。
一旁的江岁新默默总结:“任人拿捏的软弱小狐狸,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能不被欺负嘛。”
江夜雪下意识反驳:“他不软弱。只是他的傲气强硬,在掌权者的一次次偏袒打压中被湮灭。他被逼着隐忍缄默,不再执着于那不存在的公平,变成人人可欺的软包子。”
“有理。”江岁新赞同点点头,然后笑意盈盈道:“既如此,小雪就将小狐狸留在身边呗,省得他回去还要被欺负。”
江岁新说完,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等待江夜雪回应。
江夜雪嘴角抽了抽,颇为无语地反问:“星星看我像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可是……”江岁新想反驳,但江夜雪没给他机会。
“没有可是,你都自身难保,少管别人。”
“那小雪你还不是管了!”
“……谁让他们挡我路了。”
江岁新微嗔,嘟囔着反驳道:“……既无意援手,小雪大可绕路而行,为何执着走那条路,狡辩,纯纯狡辩。”
“我不识路。”江夜雪耸肩,神情既无辜又无奈。
江岁新:“……”就是狡辩!
秦随也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会突然安静下来,还莫名地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他默默盯着自己脚尖,那乖顺的模样,活像是个正听训的奴仆。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秦随感觉他听到了眼前之人的叹息声,而后耳边就响起江夜雪的声音。
江夜雪仿若漫不经心地道:“云梦护道者有言,白回还未结束天悟碑悟道,在他出天悟碑前,……你可以继续留在此处。是走是留,看你。”
话落,江夜雪果断起身,迈步离开,但与秦随错身而过时,他又补充道:“若留下,莫来烦我。”
秦随先是讶异江夜雪对他这样的安排,又听江夜雪后面警告,他连忙拱手行礼,“谢公子收留。”
江夜雪未应,待秦随起身抬眸时,看到的只有江夜雪那道颀长的青裳背影。
指尖轻抚过被白练覆住的双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秦随忽地笑了起来,眉目间是难掩的欢愉,似是很久没笑过,这个明媚的笑颜,让他整个人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
“谢谢……”
笑颜与低喃声一闪而过,恍若从未出现。
纵然白楠三人被关了禁闭,但秦随所居住的地方仍有青丘其他人,此事爆出,与白楠三人关系密切的人难保不会找秦随麻烦。
白回不在,留在忘江庭是秦随最好的选择。
毕竟,起码在这里,那个明明面容温和可亲,却性子冷漠的少年,不会觊觎或厌恶他。
虽然少年嘴又毒又硬,情绪也莫名其妙,可好歹不会用那些恶言对他。
另一旁,回到寝房后,江夜雪便拿起拜托容祁带来的书籍,自顾自翻阅起来。
也不管一旁念叨个不停的江岁新。
江岁新坐在江夜雪对面,手中仍旧玩着青云令,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没看江夜雪,但话却是对他说的。
“小雪,我怎么记得小容公子明明是说,他已经给小狐狸安排好了住处,待小狐狸醒来,便可过去。”
小狐狸,也就是秦随。
说着,江岁新还“啧啧”两声,摇头调笑道:“小雪,你不厚道,你骗小狐狸呐,还让人选呢,你哪给人家选择啊。”
江夜雪眼皮都没抬,仍旧看着手中书,“……星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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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江岁新果断拒绝,轻哼一声,生气地抱起双臂。
“能知道我存在的就小雪一个,我不和你说话,还能和谁说。”
江夜雪:“……”无力反驳。
江夜雪头疼,他捏了捏眉心,有点怀念之前那个温柔安静的小铃医。
江岁新这个话痨子,真的好想让他闭嘴。
似是猜到江夜雪的心思,江岁新佯装失落,连连叹息,语气幽幽,“小雪啊,你嫌弃我~呜呜呜——”
江夜雪头更疼了,明知对方是装的,可他却拿他无法。
“好了,好了,我不嫌弃。”江夜雪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白了江岁新一眼,“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身体换回来。”
提起这件事,江岁新顿时收起委屈的表情,弱弱挪开视线,有些结巴,“这个、那个,快了快了。”
看他这模样,江夜雪便知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有结果。
但好在,因着提起这件事,江岁新终于不来闹他了,自个儿跑到一边去,安静地摩挲着青云令,也不知在想什么。
江夜雪也没觉有什么不对,再次拿起桌上的书籍,认真翻阅起来。
《天缘仙门录》,主要介绍天缘大陆各个仙门世家发展历程,以及各仙门世家历代有名望的掌权人。
书案上还有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例如《异人录》、《天缘水经注》、《青莲剑榜》等数十本。
江夜雪俯身于书案之上,身躯几近被那一摞摞书籍遮蔽,唯见头顶乌发与手中书页翻动,仿若与世隔绝般沉浸于书海之中。
既然答应了江岁新留下做任务,他也得好好了解一下这方世界才行,便于以后行事。
反正一时半会出不了云梦,易家藏书颇丰,很有利于他恶补这方世界信息。
想到这,江夜雪忽地记起来,自打他答应江岁新以来,已然过去了好几日,可江岁新却从未与他提起关于所执行任务的半点信息。
视线终于从手中书挪开,江夜雪抬眸,目光落在一旁盯着青云令入神的江岁新身上。
江夜雪薄唇嗫嚅,欲言又止,最后他视线又回到了手中书上。
算了,星星既然不愿说,他再问估计也没用,待星星想说再说吧。
可江夜雪还没有静心看书多久,门外就传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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