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新靠在锁链上,仰头看着上方虚幻的天空,“小雪,有些事急不得,我们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哼,合适的时机?你就不怕等太久,变数更多?”江夜雪没好气道,不过还是乖乖地在原地坐下,继续喝他的梨花白。
江岁新仍旧笑意盈盈的,他仿佛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处境,也做好了准备,所以对此时的困境,他半点不着急。
抬眸望向天边红日,江岁新眸中闪现一抹留恋,“小雪,天亮了。”
东方天际初升的红日缓缓升起,赤黄的光线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水银色的锁链在晨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绚烂的七色光。
此情此景,怎一个美字了得。只是锁链上冒出的股股寒气,刺得江岁新连连蹙眉。
江夜雪闻言抬眸望去,恰巧一抹晨曦落在他身上,沐浴在暖阳中,满头银丝在晨曦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煞是惹眼。
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线,江夜雪唇角微扬,赤眸中的寒冰似乎被暖阳暖化,很温暖,令人很舒心。
“滴答”,晨露滴落,白的,粉的,红的芙蕖悄然绽放,清香拂开,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清晨,湖泊水雾朦胧,远方的景色若隐若现,好一幅泼墨山水画。
这个地方很美,很像那年朱颜以身为祭,净化万千冤魂后,开满白金芙蕖的五夜城。
沐浴在暖阳中,身心不由得放松,江夜雪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所以,他又向江岁新问了一个他曾问过的问题,“星星,你想见的人是谁,或者说,将你囚禁在此的那个人,是谁?”
江岁新说过,他来此只为见那人一面,不图其他。可江夜雪却是清楚,人性本贪,若是心念极久,又求而不得的人或物出现在眼前,又怎会甘心只见其一面。
他不信性子比他还执拗的江岁新,付出所有与月柒然签订交易重来一世的江岁新,会那么轻易放下一切。
他好奇江岁新的经历;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江岁新失去神智,成了令人惊惧的疯癫杀人魔;好奇那个保江岁新一命,又将他囚禁在此的人是谁?
江岁新不是想让他帮他嘛,那他也该知晓江岁新到底想做什么。
江岁新低头望着晨光透过水银色锁链,折射在手心的七色虹光,眉眼不禁弯了弯,他缓缓说道:
“那个人啊,……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好看,天赋修为也高,是那时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之一。”
“他是长留仙山最为杰出的弟子之一;是小月最为敬仰的师兄;是云梦九歌最为骄傲的少主;是救了万万人的仙门真人。”
提及那人,江岁新眸中似有光,只是说着说着,他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来。
“他是个极好极善的人,只可惜,……有个没脸没皮的恶人,利用诡计将他拉下了神坛,害了他终生。”
话到最后,江岁新自嘲般笑了起来,眸中尽是悲哀。
状似无意地揉了揉眼,他故作轻松道:“要说为什么记他那么久,兴许是因为在当年,当所有人不问缘由,只想除快速掉我这个杀人魔鬼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站了出来。”
“是他极力在多方势力中斡旋,作出种种保证,最后以将我永世囚禁在此为代价,保下了我一命。”
那是一段很遥远的记忆了,可又恍若发生在昨日。
江岁新还清楚地记得,在那尸山血海中,在各个仙门重重包围中,那人一袭白衣染血,明明自己也受了重伤,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
他记得,那人面对各个仙门口诛笔伐、威压从未后退一步,强忍着身上被魔气腐蚀的疼痛,和师门长辈争辩,只求能护下他一命。
他记得,那人不顾所有人反对,将他和他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被迫立下条条誓约,只为将他带回云梦九歌。
“照你所说,你们并无交集,他为何帮你?”江夜雪提出疑问。
对啊,他们到底有怎样的交集,能让那人做到这一步?江岁新也想知道,他和他也仅是见过几面而已。
提起其中原因,江岁新喉头滑动,默然低垂下眼帘,他张了张口,却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半晌,他才回道:“或许……是因为小月的……遗愿吧,他毕竟是小月的师兄……”而我,是小月最放不下的人。
短短几句,可江岁新却再说不下去。他其实永远接受不了小月死亡的现实,哪怕这一世小月还好好的,可他也不敢再面对他。
被记忆中惨烈的景象刺激,别看江岁新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可他身上已萦绕着一层血气,感应到血气,禁锢着他的锁链哐啷作响。
锁链骤然收紧,江岁新身上瞬间多出好几道青紫红痕,刺骨的寒气侵入肌肤,让他有点失控的脑子瞬间清醒。
回神,江岁新回以江夜雪抱歉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哈小雪,刚回到这副身体里,还不太适应,藏不住身上的杀戾之气。”
那股残虐的血气消散,紧箍着他的锁链也渐渐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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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雪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只是看着天水链的视线更加锋利,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这锁链给融了。
敛下眸中的戾气,他接着问道:“他对你有恩,所以,你来此并不是只为见他,而是解决那个害死他的恶人?”
这是他的推测,不然他想不通江岁新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他不信江岁新的那套说辞,因为根本说不通。
可对于他的推测,江岁新却是摇头,无奈道:“小雪,那个恶人早就死了,我真就只是来此见他一面的。”
那个……恶人,这一世再也不会出现,他不会让上一世的错事再发生。
“要说执念为何这般深,兴许是,当年的一个约定吧。他答应我,等我能真正控制无望死域,不再沾染血腥,他便带我去见小月。”
江夜雪:“小月?”小月不是死了吗?!
江岁新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停顿了很久,良久才解释道:“小月的尸骨葬在长留,我得去见他。”
“他知道,小月是唯一能支撑我清醒的执念。所以,我答应他了。”
“可后来啊,”说到这,江岁新苦笑起来,“后来等我好不容易可以控制无望死域的时候,他却死在了我面前。”
“他说,他没办法亲自带我去见小月;他说,他信我会控制好无望死域,不会残害无辜。所以,他用他自己最后的生机,解开了天水莲笼,放我离开。”
“我想救他的,可我没有灵力,没有丹药,我救不了他。只能看着他像小月一样,在我面前没了生息,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眼睫垂下的那一刻,刚好有一滴清泪滑落,砸在了那水银色的锁链上。
待再次睁眼时,江岁新眸中再无其他情绪,一如往常那般澄澈明亮。
他笑道:“我啊,就是想再看看,看一眼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江夜雪静静听着,末了,他直白问:“……你可是心悦他?”
“心悦!?”江岁新稍怔,眉头微蹙,脑子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他才直摇头道:
“心悦嘛,或许吧,那么个如骄阳般耀眼的人,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江岁新轻笑出声,“记得在他及冠成名后,倾慕他的人数不胜数。”
“那些倾慕者为了与他亲近,能成为他的道侣,长留山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最后他被追得烦不胜烦,果断躲回了云梦九歌。”
玩笑归玩笑,在提到“道侣”一词,江岁新面上也露出了些许疑惑,显然对那个人做法也是不解。
“不过啊,他好似无心情爱,对每个因爱慕之心而接近的男男女女,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不逾矩。”
说着,江岁新手撑着下颌,做出思考状,“但有传闻说他早就有心悦之人,所以一直在等那个人,可直到他陨落,也没人知道他在等谁。”
末了,江岁新惋惜叹息,听八卦却没有听到最后的结局,这当然让人有点难受。
江夜雪浅抿着梨花白,静听江岁新讲述着模糊的过往。
他想知道江岁新想做什么,但他的算盘似乎落空了。江岁新说了很多,可没有一句提到过他自己的打算。
“既然好奇,为何不亲口问问他?”
江岁新:“咳咳,这种私密问题,我一个外人也没理由去问吧。”
“当真只是外人?”江夜雪如此问着,可视线却短暂落在了江岁新手腕上的青紫红痕上。
江岁新终于注意到江夜雪的视线,他状似无意地将手往长袖中藏了藏,讪笑道:“我当然是外人。”
江夜雪收回视线,敷衍应道:“既如此,那便算是外人吧。”
江岁新:“……”你好敷衍。
江夜雪转头,没在搭理江岁新。他看向初生的红日,眸中却是晦暗不明,心中怀疑:如果江岁新身上的伤,就是那易家少主弄出来的,那他们之间能算是外人吗?
有易家少主的庇佑,旁人定是接近不了天水莲笼,所以能伤江岁新的,唯有那位易家少主。
所以说,他们之间关系不可能那般简单。
但是,他们之间关系究竟如何,与他何关,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想那么多做什么。
江夜雪如是想着,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酒壶,浓郁的酒香萦绕在周身,却让他有些烦躁。
唉,也不行,还是与他有关的,毕竟他只能跟在江岁新身边,自然也就躲不开江岁新身上的因果。
所以,该答应江岁新和月柒然的交易,完成任务,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江夜雪垂眸心中自问,闲下来的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的玲珑骰子。
慕容楚衣,你会希望我回去吗?
罢了,你不希望又怎样,我就是想回去见你。你若厌恶,那不让你发现便好了。
不过,羁绊双生已解除,你合该早就忘了我才是,我又在担忧什么呢。
微微攥紧手中的玲珑骰子,江夜雪唇角不觉上扬,对于此事心中终于有了决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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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被拉进临安城那个幻境,江夜雪想他还是会坚定一开始的想法。
可在见过那张脸之后,埋藏在心底的思念如汹涌的泉水,如何也止不住,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见那个人。
所以,回去吧,江夜雪。
回去,见你想见的那个人,见那个至始至终都放不下的人。
呼出一口浊气,江夜雪嗓音有些暗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江岁新,我答应你们的交易。”
“啊!?”正在试图将手腕上的青紫揉开的江岁新微怔,忽地抬头看向江夜雪,眸中闪过一抹不解,但旋即了然浅笑出声。
“小雪,我们很像。”
江夜雪:“所以,我现在可以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想让我协助你所做的任务,又是什么?”
江岁新继续揉着手腕,眨眨眼,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这模样就像是在思考江夜雪可不可信。
江夜雪:“……那我收回刚才的话。”让你接着装。
“咳咳咳——”,江岁新一阵猛咳,手也不揉了,连忙劝道:“小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可随意收回!”
江夜雪:“所以你说不说?”
江岁新面露为难之色,犹犹豫豫,最后他望着这方天地,终于找到了应付的话语。
“小雪,此事隐秘,等我们出去再说,可好?”
“……”江夜雪无奈扶额,说谎都不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还有你这态度能不能强硬点,一点也不可信。
“那你打算何时离开,又如何离开?”
江岁新接着按揉青紫酸痛的手腕,回道:“小雪别急,我们明日就走,待出了幻境便可以离开云梦九歌。”
江夜雪若有所思:“你见到那位易家少主了?”
揉捏手腕的动作一顿,江岁新微愣,清隽的脸庞迅速染上一抹红晕,他眉眼弯弯,笑得煞是明媚。
“见到了,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令人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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