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雪……”
本该早就离去的慕容楚衣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他一手扶着神情看起来几近崩溃的江夜雪,一手运用灵流将地上的碎片清除到一旁。
扶着人靠墙坐下,慕容楚衣看着浑身狼狈不堪,身体不停颤抖,双手紧紧抱着双膝的江夜雪,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烦闷。
‘他到底是怎么了?’
可未等他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迎接他的便是江夜雪的怒喝。
“出……出去!”
他声音明明那般颤抖,可话却说得那样的决绝。
感应到身前之人并没有动作,不知是不是被气的,他明明想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的,可是面上的痛苦之色更深了,肩膀颤抖得更甚了。
“出、去,……给我,滚啊!”
音量不由加大。
可是现在一身狼狈的他,除了让人感到可怜心生怜惜外,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江夜雪……你冷静点。”
慕容楚衣轻声唤他,可是江夜雪却似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做出自我保护的防御状态。
似是被梦魇魇住,江夜雪已然神智不清。
黑暗的世界中出现了光亮,可看着眼前跟埋葬在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让他不敢回望的景色,他心中的慌乱更甚了。
灰暗、枯败的森林,散发极强腐蚀性的沼泽,黑魔毒气弥漫在四周,侵蚀感染靠近此地的活物。
那一日,来此地的除了那位闻名天下的炼器大师慕容楚衣,还有岳家家主以及岳家长老供奉,共有数十来人,各个修为高深,身怀宝物。
可明明是他救下了年幼贪玩的岳辰晴,让他免受黑魔侵蚀;明明他也是与他们最亲的人,可他们的目光从没有落在他身上;那天明明来了那么多人,可无一人看他一眼,亦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
明明他也是初次上战场的懵懂少年,他也害怕那些人人避之不及的黑魔毒气;明明他也向他们求救了,明明他们就在他不远处,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头呢?
在他们眼中,他该是有多强呢,他该是有多强能够自己抵御黑魔侵蚀身体,能够自己一个人走出那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明明伤的最重的是他,明明他也向他们求救了,为什么非要断绝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希望呢。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离他越来越远,看着自己卷入恶魔的旋涡当中,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呢,我明明就在你们身后,就在你们身后啊,为什么,为什么!?”
铺天盖地的绝望又一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痛声质问,声声含泪,可他怎么会得到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答案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我也是你们的亲人,……明明我把你们看得那般重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眼角不断流出血泪来,江夜雪此刻崩溃到了极致,他低头不断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他怎么擦都擦不尽。
“为什么都要逼我,为什么都要逼我?!”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杀人的,我不想伤害你们的,可是我该怎么办,你们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他音色沙哑哽咽,言语中是深深的绝望。
听着江夜雪的魇语,慕容楚衣身形一滞,十几年前黑魔森林那件事他记得,只是,只是他当时太着急了,他没注意到有人在唤他。
他真的不知道当时他也受伤了,他不是故意忽视他的,他没有想放弃他,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经受的一切。
“江夜雪,江夜雪……你醒醒,是我。”
清冷的音色哑了几分,他唤他,可是迎接他的只是对方激烈的反应。
“别……别碰我,别碰我!滚开,都给我滚开啊!”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想查看眼前之人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在感应到对方强烈的抵制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调动体内灵流,他想安抚他,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从梦魇中脱离。
可因着一分犹豫,已有人先他一步出了手。
“阿雪,阿雪别怕,我在呢,有我在这呢,别怕……”
似是感应到了江夜雪的状况,江寒衣匆匆赶来。
江寒衣的靠近,仿佛一道光,给了身处黑暗,如浮萍随处漂流无所依的江夜雪光明和安心。
江寒衣的声音宛如春雨滋润万物,是那般的轻柔细腻,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自愿亲近他,相信他。
他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江寒衣,寒江夜雪,冬冷送寒衣,在寒冷之际给人送来了温暖。
江寒衣的出现使得慕容楚衣停下手中的术法,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俩人,他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怔怔站在了原地。
看着崩溃痛哭的江夜雪对于江寒衣的触碰没有抵制,看着他在江寒衣的安抚之下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这本该是好事,可为什么他心中有些堵着慌,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他袖中手不由得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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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沉默后退,甩袖离去。
“楚衣……”
可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离开的步子一顿,他静心聆听,却好像听错了一般,他再没听见那道充满压抑隐忍以及哀求的声音。
只当是幻听,他并没在意,径直出了眷思懿。
可在他走后,那道声音越发明显了。
“楚衣……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江寒衣抱紧怀中人,温和的灵流环绕其周身,驱散着怀中人的不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江夜雪肩膀,给他些许安抚。
听着江夜雪无意识的魇语,江寒衣轻声叹息,面露无奈。
“阿雪,再忍忍,等过了明日,你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待明日之事结束后,我们便去找医仙,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不是说还要教我很多东西的,你怎能食言呢,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不知道江夜雪有没有听进江寒衣的话,但他此时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精疲力尽的他,躺在江寒衣怀里沉沉睡去。
可抓着江寒衣的手没有松开一分。
听着耳边响起的均匀的呼吸声,江寒衣轻叹一声,小心将人抱起往床榻走去,动作轻柔将人放下,为其盖上被子。
小心扯出江夜雪紧抓着的衣角,江寒衣捏了捏眉心,眉目间尽是疲倦之色。
感应到一道强烈的目光,他放下手,抬眸,看向斜靠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的紫衣人影。
心中忍不住腹诽道:‘他怎么还没走啊。’
才舒展开的眉又蹙起,挡住楚南城落在江夜雪身上的目光。
“不知岛主来此作甚?”
“嗤”,见江寒衣这动作,楚南城不屑轻笑一声,挑眉道:“这么怕我?”
江寒衣不置可否,开口赶人道:“天色已晚,若无事,岛主还请回吧。”
楚南城双手环抱,好似听不出来江寒衣在赶人一般,他好奇问道:“这么说,若是有事,寒衣庄主能帮我解决?”
“……出去说。”不想在此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江夜雪,江寒衣也不管楚南城所言是真是假,直接应了他。
见江寒衣这般干脆,楚南城若有所思往江寒衣身后看了一眼,看见的便是沉睡中江夜雪一脸病态白,明显时日不多的模样。
出了眷思懿,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江寒衣,楚南城止不住好奇道:
“我很好奇,寒衣庄主为什么会喜欢上那般草菅人命,手中沾满鲜血的人?”
楚南城并没有见过江夜雪,可是他曾在《九州异闻录》中听说过江夜雪的残忍手段,条条恶行。
他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会被眼前之人这般珍视。
闻言,江寒衣停下,回头便对上楚南城探究的目光,他眼中还是如春水般温柔,但他说的话,他的语气却无比坚定,令人不敢质疑。
他道:“既是为自己而活,手中染血又如何,我既喜欢他,便不会在意他所做过什么。”
他喜欢他,就是纯粹的喜欢,为何非要计较他曾经的过往。
“阿雪过往如何,今后也是我青肤山庄的主人,岛主若是对阿雪有意见,还恕青肤山庄无礼,此地不欢迎岛主。”
此言已是明确将青肤山庄和江夜雪绑在一起,楚南城若是对江夜雪有意见,便是对青肤山庄有意见,对他江寒衣有意见。
未等楚南城再说什么,只见江寒衣看了眼黑沉沉的夜色,而后道:
“天色已晚,明日山庄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主持,寒衣便在此恭送岛主,多有不便之处,还望岛主海涵。”
又一次明晃晃的赶人了。
虽然江寒衣温柔好说话,但是当他态度强硬的时候谁说话都没用。
“哈哈哈”,对于江寒衣的霸气护妻,楚南城却是轻笑出声,随后竟态度一百八十度旋转。
他道:“真没想到,寒衣庄主既如此重视这位江公子,那南城便在此祝愿先生,花烛高照结良缘,琴瑟和鸣度华年。”
“……多谢。”
对于楚南城的态度大变,江寒衣心下疑惑,明明白日他还在质问他,可现在却突然转头祝福他。
想不通,最终他归结于——楚南城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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