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宫千秋殿内,奴才们扑通扑通跪了满院。帝王龙颜大怒,折子丢在地上,而太子萧明慎就跪在白玉台阶下。
冬日里的日头虽不毒辣,然则在这太阳底下跪上两个时辰,对于生在皇室的贵子们来说,委实遭罪不轻。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来日储君便是新君,是一国根基所在。
如今太子被罚,朝廷会掀起轩然大波。
“父皇!”萧明舟行礼。
“哼,你倒是来得快!”皇帝面色黢黑,“外头都看到了?”
“父皇,皇兄到底是太子,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到时候传出去,朝廷上定会有所非议。”萧明舟躬身,“还望父皇能先让皇兄起来。”
皇帝指了指地上的折子,“你自己看!”
萧明舟慢慢俯身,将地上的折子捡了起来,一脸迷惑的打开细看。
折子上写着,望北河决堤,淹了属下十数个城镇,因着冬日气候寒凉,水患之后百姓们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简直成了人间炼狱。而朝廷广拨赈灾粮,却因为道路积雪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是一场雨,虽非雨季却让堤坝决堤,工部这帮酒囊饭袋,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干出这等混账之事,简直可恼可杀!”皇帝勃然
大怒,“这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好事!”
“朝廷每年都会调拨修堤款项,哪怕有一星半点落在这实处都不至如此!千里堤坝溃于蚁穴,这些贪墨的蠹虫,比蚁穴还可怕!”皇帝拂袖便将手中的杯盏掷出去,怦然脆响,杯盏落地四分五裂。
茶水溅在萧明舟脚下,他旋即躬身行礼,“父皇,依儿臣所见,皇兄绝不是那种姑息养奸,会贪墨修堤银之人。皇兄定是受了蒙蔽,请父皇明察,莫要冤了皇兄。”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且不看看他自己做的蠢事。即便是底下人贪墨,也是他管束不严,治理不善,何况还是当朝太子,理该罪加一等!”皇帝愤然,“让他滚进来!”
延寿宫的太监总管庞青竹,躬身从外殿退出去,疾步到了萧明慎跟前,伸手搀起了他,“太子殿下,皇上传召,您赶紧进去吧!”
“庞公公……”萧明慎面色惨白。
“什么都别说了,您快点进去。”庞青竹搀着一瘸一拐的萧明慎走进了千秋殿,“殿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仔细着!”
萧明慎点点头,晦暗的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无奈,“多谢庞公公!”
庞青竹持着拂尘,意味深长的望着萧明慎进门的背影。
“公公?”小太监上前行礼,“太子殿下此番惹怒皇上,您怎么还敢……”
“无衣啊,咱们当奴才的都得把眼睛放亮一点。你以为皇上为何动怒?”庞青竹含笑伸手,轻轻拍着魏无衣的手背,温热的指尖在魏无衣光嫩的肌肤上滑过,“小子,学着点。”
魏无衣面不改色,唇角带着卑谦的浅笑,“奴才还得跟着公公好生学着,承公公指教,不胜感激。”
对此,庞青竹甚是满意。
萧明慎是什么性子,皇帝身为父亲,多多少少还是心里有数的。所谓生气,也只是一时怒气。待萧明慎进去之后,萧明舟便行了礼退出,并未再多说半句。
走的时候,两兄弟目光碰撞,各自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萧明舟没有停留,出了延寿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仍是那一副不苟言笑之色。
“殿下?”随扈楚歌上前低低的开口,“如今太子被皇上训斥,乃是上等良机。”
“你真以为父皇老糊涂了?”萧明舟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几句训斥罢了,所谓时机也不过是父皇的一时之怒。待怒气去了,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楚歌愕然,“可是太子殿下跪在外头两个时辰,那么多双眼睛
都瞧着,想来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如此一来,朝廷上原就对太子有所非议之人,定会大做文章。除却太子殿下,便只剩殿下您……”
“愚蠢!”萧明舟冷然,“父皇这些年虽不理朝政,但大权仍是握在他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瞧见司礼监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父皇动了气罚了太子,朝廷上下就不敢再有非议,如此一来便可保住太子周全。父皇是用心良苦!”
楚歌哑然,再也不敢多说。
行至转角处,楚歌才回过神来,呐呐的问道,“殿下,这不是去承乾宫的路,您不是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吗?怎么……”
“刚从延寿宫出来,掉头就去了承乾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明舟眯起危险的眸,这些年朝廷上党派之争一直不断,无外乎是他与太子萧明慎。
萧明慎是皇后的养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论长幼尊卑,这太子之位怎么都落不到萧明舟的头上。但如果没了萧明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萧明慎行事太过小心,那般的仔细谨慎,实在没有弊处可寻。
“先回府。”萧明舟拂袖而去,这些年皇帝对于承乾宫的提防之心,是越发的重了些,所以萧明舟不得不防。父子
之间到了这般算计的地步,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
主仆二人出了宫门便直接打道回府。
远远的停着一辆马车,车门紧闭,窗帘垂落,将内外遮得严严实实。外头,有小厮谨慎的守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里头隐约传出棋子落盘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
棋子落下,男儿之音幽幽传出。
只听得声色慵懒,极尽温柔,“委实很聪明。”
又有男子清清亮亮的笑道,“从延寿宫出来便连承乾宫都不敢去了,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怕事,是个胆小怯懦之辈。殊不知,竟是个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不过……他此番如此,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又是棋子落下,清亮之音带着几分狐疑,“确定了什么事?”
“此事非将军府所为,与承乾宫无关。”幽幽一声叹,“他们,太着急了!”
须臾,车门打开,有人从车内走了出来。
少年人眉清目秀,肤色白净,与生俱来的书卷气,衬得他愈发的儒雅天成。他站在马车边,优雅的捋着袖口的褶子,微微挺直了脊背。与其说是贵公子,倒不如是个文静的秀才郎。
小厮毕恭毕敬的行礼,“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