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潮湿闷热,还有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岁岁褪去大氅,端了圆凳在靠门的地方远远坐着。从她坐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白泽的背影,黑发如丝缎般披垂在背上,他双臂搭在池边,像是一座雕塑般纹丝不动。
他灵力高强又不讲道理,岁岁实在很难想象究竟还有谁能伤他。
“嬷嬷,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
白泽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许是水汽萦绕,听起来有些空灵。
岁岁本迷迷糊糊地有些瞌睡,听到声响,连忙跑到他身后,两手撑着池边,跪趴在地上焦急地看着他,“你疗伤结束了?伤得重不重?还有哪里疼吗?”
“是你啊….”
白泽轻轻一抬手,岁岁只觉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池中。
看她在水中剧烈地扑腾,水花飞溅,白泽轻叹口气,无奈地上前把她从水中捞起。水才半人深,她只要站起…哪怕只是坐起,也丝毫不会被淹到。
岁岁扶着墙狼狈地咳着,鼻子里眼睛里都是水,过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觉墙壁光滑温暖,按上去又像是包着绒布的石头…
“你摸够了吗?!”白泽的声音似有些不悦。
她循声看去,才发现白泽赤裸着身子立于水中,自己的手赫然贴在他胸膛上。顺着厚实的胸膛往下,水深不过刚及他的腰间。
“还看?!”
岁岁脸通红,连忙抬手遮住眼睛。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没多时,一切又归于宁静。她忍不住悄悄张开指缝,白泽已靠坐在池边,恢复先前的姿势。
“又看?!”
岁岁连忙合上指缝,辩解道,“我…我平日里不这样。”
“不怎样?”
“不…不窥探男体。”岁岁站在池中,捂着眼,一时也不知该进该退。
“帮我倒酒。”白泽理所当然地指使她。
她像是做了亏心事,连连应道,一手捂着眼,一手向前摸索着,蹚水而过。当摸到池边的一瞬,她简直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爬出池子。
岁岁撩起裙角,把湿掉的裙子拧干。
白泽的声音又响起,“酒在那边。”
顺着白泽指的方向,果然有酒壶和酒杯放着,她又急急忙忙地跑去取酒,“你受伤了还喝酒,伤口不会疼吗?”
“会。”
疼还喝酒,真是任性。
“是谁伤了你?”岁岁把酒杯和酒壶放他身旁,在离池子一臂远的地方盘腿而坐。这回她可不敢靠太近,万一又滑下去,呛水的滋味可不好受。
“野兽。”白泽啜了口酒,不在意的说。
岁岁躬身向前,双手撑着膝盖,问,“是为了保护神女吗?她都已经是神女了,还要你保护吗?”
白泽没有回答,只是顺手将手上的酒杯递给她,“桃花酿,不知你喜不喜欢。”
岁岁接过酒杯小抿一口,口感温润,还有浓郁的桃花香气。
“你衣衫湿了,坐那里会着凉,过来。”白泽指指自己身旁。
岁岁把酒杯递还给他,又小心翼翼地步入池中,在另一侧靠着池壁坐下。
白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地说,“以后见了洛端,不用道歉。”
“终归是我逃婚,对不起他…”
“你没有对不起他。”白泽仰头饮了口酒,顺手将杯子递给岁岁。“当初他来求我,说要娶你为妻。我问他,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啊?他告诉我,姑娘与他在府上朝夕相处,自然是有情谊的。”
“后来我就去丁香园里看你,我想去看看我未来的弟媳到底是什么性子,能让洛端这般急于求娶,我带了烈酒给你,本想骗你喝醉了好套套你的话,谁知你根本不擅饮酒。”说到这,白泽似想起什么愉快的事,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想着,你来路不明。许配给洛端也好,一来遂了他的心,二来他也能看着你,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岁岁有些不满,“你就想着你弟弟得偿所愿,也没问过我的意愿。”
白泽挑眉看她,“这就生气了?那我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你会不会趁我有伤在身,杀了我?”
“你都这么说了,可见你说不说,我都该杀了你。”
“嗯..”白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是有几分理的。”
岁岁饮了酒,又给白泽倒了一杯。
“洛端怕你不答应,叫我配合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白泽凑到她面前,幽幽地说道,“偷令牌,擅闯神殿的罪名,都是安排好的。最后一道赐婚的口谕,要么嫁,要么死…”
酒直接被泼到白泽脸上。
让她陷入两难,差点认命般嫁给洛端…竟都是一场戏。岁岁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白泽抹了抹脸上的酒渍,淡淡地说,“一边是我的弟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边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人总有私心。”
“你为何今日要告诉我这些?”
“后来在山岬那晚,你告诉我你不想嫁,我见你哭得委屈可怜,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有点愧疚。于是我故意安排商船赶在婚典前来送补给,当时我想,你若敢逃,我定会护你周全。”
“你还有良心?”岁岁讥讽,转身欲上岸。
“还算有一些吧。”白泽上前拉住她手臂,说,“你现在走了,就听不到后面的话咯。你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同你说这些了吗?”
岁岁迟疑一瞬,又坐了回去。
“我在这日复一日地沉寂了几百年,仿佛死了一般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直到遇见你。”白泽有些疲惫地靠着池壁,仰头看着虚无的水汽,“你不似寻常女子般娇滴滴,你的生命力旺盛得就像石头缝里的野草。虽然有时候有点吵,但在你身边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
“我若没有逃婚呢?我现在就是你弟媳!”
“依你的性子,你一定会的。”白泽顺势拿过她手上的酒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退一步说,你若不逃,我不过是多整理了一间屋子。日子还是维持从前的样子罢了。”
他冷冽的眼里满是悲凉,尽是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岁岁看着他,竟觉心里的气恼已散了一大半,白泽也没说错,一边是弟弟一边是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换做是自己,也肯定是帮自己的亲人。
“我可没那么好哄。”心里虽已消了一半的气,可嘴上却不饶人。“白泽你记住,这仇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白泽轻轻放下酒杯,蹙眉捂着心口,整个人缓缓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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