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那座三进大宅东面二层楼,隔着镂空木窗,一身着蔓青色绣兰花襦裙的女子,素手捧着茶杯,立于窗前,已经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身边唤香草的丫头捂着嘴偷笑:“小姐,四小姐(两房姑娘中,陈圆润排第四,二房的孩子中排第六)果然为你出头了,瞧瞧俩人的模样,好滑稽啊。”
另一个丫头白芍性格沉默,平时话也不多,这时候更不会插话,皱着眉头有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桌上百花盛开的画作。
陈悦画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举手投足间都是大户人家姑娘良好礼仪姿态,目光清冷地看着楼下在水田里扭打成一片的两人。
远处阡陌交错旁一条大道,一辆马车缓缓往这边驶来,熟悉的外饰令陈悦画的美目瞬间波光潋滟。
“你们速速随我下去,去东角门。”
接近角门时,陈悦画朝一向机灵的香草使了使眼色,香草心领神会,支走了守门婆子。
此时水田里,两个泥人浑身都是深褐色的泥浆,两张小脸除了眼睛迸射出恨不得把对方吃了的凶光,五官都看不清了。
肖芊芊一把薅住了陈圆润的头发,原本满口白牙此时被泥糊住,叫嚷着听不清的声音。
一向和男孩子打架的陈圆润第一次见识女孩子扯头发的操作,本能扯回去,两个人扯着头发“啊啊啊”尖叫着转了好几圈。陈六的身高遗传了老爹,比寻常小姑娘高很多,两个人撕扯着,肖二见自己扯头发战中不占上风,立刻转移了目标,死死捏着陈圆润的双颊小肉往两边扯,疼得陈六嘶嘶乱叫!
“你们俩个都给我住手啊!”肖大小姐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搞得崩溃,身后的丫鬟也顾不得其他,已经挽着裤腿下田,说实话,她们两个力气未必有眼前两位祖宗的大!
那辆马车接近路的分叉口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香草忽然朝着门内喊:“小姐,快来啊!四小姐和肖家二小姐打起来了,你赶紧去看看!”
马车里的两人浑身一怔。
来者正是和陈圆润定了亲的杨家,母子二人今日来老宅探望长辈,虽然他们居住在城中,但经常往来探望老人,对村子和村民熟悉得很,
朝陈宅喊话的丫头,嘴里的四小姐。
杨括回过神:额的天,陈府四小姐不就是自己的定亲对象吗!打架?!
杨母立刻吩咐马车调头,和儿子定亲的是陈家二房的小姐,因为陈家商铺做得挺大,外地营生也不少,陈圆润经常被父母带在身边,在陈家村的时间不多,双方很少碰面,杨母面色难看,会打架的姑娘,再看看身边已经过了院试且名列前茅丰神俊朗的儿子,脸上阴沉得说不出话。
陈悦画一脸惊慌,提着裙子,迈着小步,急急忙忙地赶去打架现场,似乎没发现身后几步之远的马车,身后的白芍也紧紧跟着,紧蹙的眉头不知道在忧愁什么。
如此大好良机,顾不得污泥,堪堪来到水田边,高楼远望和现场近观还是有区别的,本就知道怎么回事的陈悦画,也被眼前震撼的画面错愕得呆若木鸡!
那俩玩意儿是金钗之年娇俏的姑娘?简直是两只在泥里翻滚的野猪!
肖大小姐看着被挥到一边摔倒在田里同样一身狼狈的丫鬟,眼泪都急出来了,“小翠别管他们了,赶紧去陈府叫人!多叫几个!”
马车里的母子俩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的一幕,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眼见小丫鬟跑进陈宅叫人,杨母压抑着声音催促道:“走!快走!”
须臾,陈府冲出来了十个仆妇,双脚淌着黏糊的泥水才把两个打得难舍难分的“小野猪”分开,那俩货还老不乐意,肖二吐着嘴里的泥巴隔空挥着泥拳,陈六被婆子抱着往后拖,也不忘踢着泥腿,双方叫嚣着。
“陈六,我和你没完!”
“肖二,你给我等着!”
“小祖宗们哟,别闹了,再嚷嚷被小郎君们看见了,可嫁不出去了啰!”
“我反正已经定亲,嫁不出去的绝对是肖二这个死丫头!”
“陈六,你这个男人婆,人家才不会要你!”
仆妇们一边拉住人,一边被嚷得头疼,最终,几个大力气的婆子,一组两个人,一个搂胸,一人搂腿,把俩位“祖宗”抬进去清理了,厨房的热水是烧了一锅又一锅。
肖大小姐和陈悦画两人无奈对视了一眼,微微弯腰,为家里两个不懂事的妹妹表达了各自的歉意。
走远的马车里气氛低迷。
十七岁的少年愣着没办法把思绪从先前震撼的画面抽出,许久空洞的眼神不知道看向哪里,闷闷出声:“娘,这就是你们给我订下的妻子……”
杨母心疼地拍了拍孩子的手,“当年杨家出事,陈家二房出了好的力才无恙,你爷爷为了报恩,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不!这不可能!那怎么会是他的未婚妻呢!即便知道自己未婚妻是商户出身,但陈家大房的姑娘们都声名在外,秀外慧中,为什么偏偏和他定下婚约的会是在田里打架的野猪似的姑娘!他梦想中,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婚后生活呢?!
即便已经下了马车,迈进了祖宅,杨括头重脚挺,仿佛失魂般茫然不在状态,看得杨母心疼不已。
经过一晚的思索,杨母终于唤来心腹,找个人盯着陈圆润,名义上她未来的儿媳妇,任何出格的事宜都要记录下来。
当夜,睡不好的又何止她一人。
杨小郎君的梦中,小轩窗,春意浓烈,鸟鸣啁哳,春花探出墙头,五彩缤纷浓烈的颜色热闹了青灰色的墙头。他的妻正磨墨,而他画着枝头春意,忽然温柔的妻子揽上他的腰。
他询问地看向她:“嗯?”
那张明艳的小脸,羞涩地笑了笑,“相公,我们去摔跤吧。”
“????”
然后天旋地转,画面转变,“啪”的一声,他被重重地砸在了满是泥浆的田里,身后温柔娴淑的妻子,挽着裤腿,身着男装,表情狰狞朝他而来。
“相公,打是亲骂是爱!我对你的爱犹如滔滔江水,惊天动地,翻江倒海!”
然后他的头发被薅得哇哇大叫,脸上的肉被扯,还被抱着在泥水里滚了千万遍,直到把自己滚醒。
夜深人静的杨府,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南溪郡最负盛名的好郎君,十又七,未行冠礼,捂着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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