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啪”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压断了,沉闷地砸在地上。
有几个弟子跑了过来,边铲雪边议论着今年的大雪,但很快又玩心大起,捡起地上的雪团成一块又打起了雪仗。
一片欢乐的笑声在门前荡漾开来。
门内却是一片压抑。
关山羽闻言,抬起头望向他,喉咙滚了滚,终究没说什么。
但是宴如尘却朝他走近,抬起右手,突然从关山羽的脖子抚上去,似乎是想要掐住他。
关山羽见状,立刻闭眼准备等死,却感觉那只手慢慢移到他的脸上,然后突然停住。
手的主人似乎有些恍惚,轻声道:“我也想过,反正我也走下去了,可以走向新的生活了,而你也不算太坏,不如就此别过,互不打扰。但现在,我真的不想你离开。虽然这些话会让你怪我,但既然你想知道,我愿意解释一切,甚至补偿。我会释放长老们,让大家回归原位,也会如你所愿,完成你设定的结局,成为合格的主角。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关山羽羽睁开眼,凝视着宴如尘那双如猎鹰般明亮的黑眸,轻声问道:“我不理解。”
宴如尘抚摸他的脸的手微微一顿,听关山羽继续说道:“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想不通,我到底哪点值得你喜欢。”
宴如尘闻言,下意识回答“喜欢”,可是说完,又微微怔住。
关山羽沉默的,审视的望着他,宴如尘一对上他这种有些冷漠的眼神,脑子突然滞了一下,不知关山羽是想知道“喜不喜欢”还是“为何喜欢”。
前者他可以立刻回答,但后者,他一时难以理清。
但是宴如尘很明确的是,这个问题现在不回答的话,以后绝对不可能有更好的时机表示自己的心意了。
话到嘴边,磨了又磨,明明只是几个简单的词句可一旦开口,声音却变得涩哑。
“我确实,心悦你,但为何,我说不清楚。如你所说那般,想见到你,想每时每刻和你在一起…”
“够了。”
不等他说完,关山羽抬手打断,目光偏移,轻声叹息:“或许是你接触的好人太少,误解了我对你的善意。你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我本身就对你怀有愧疚,所以我信任你,对你好,那都是赎罪而已,和喜欢两个字不沾边。希望你能明白。”
宴如尘嘴唇轻颤,手指在关山羽肩头紧了又松,最终缓缓放下,哑声道:“不必急于回答,你可以慢慢想,以后再…”
“再怎么想也一样。”关山羽沉声开口,“我不喜欢男人。”
宴如尘脸色骤变,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关山羽。喉咙里突然泛起一阵苦味,叫人有些不舒服,想把这苦味吐掉,但最后还是生生咽了下去,空留满口苦涩。但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已变得沙哑:“今日讲了许多,你一时无法接受,我能理解。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说罢,宴如尘人生第一次,像是落荒而逃一般,不等关山羽回应转身便离开了。
屋外风雪连绵不断,雪花像鹅毛,像柳絮,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大雪封山,岭内弟子鲜有行迹,只有几个扫雪的弟子,趁着晨光新雪,在空地上嬉戏打雪仗。
一名弟子掷出雪球,未留意脚下,一不留神被一个潇洒的树枝绊倒,“砰”地一下摔在地上。匆忙起身之际,瞥见一抹黑影从屋内踱出。他认出是宴如尘,立刻站起,挥手招呼:“老大!起这么早啊!”
其他嬉戏的弟子闻言,也纷纷转头,隔着风雪向他遥遥挥手致意。
但宴如尘面色凝重,对招呼声置若罔闻,只是沉着脸迅速向另一侧走去。一名弟子见状,轻声道:“老大这是…又要去处理什么急事了吧。”
“那肯定,你以为都向你们似的这么闲啊。给的围巾手套,你们就用来打雪仗!等他醒了我告状去!“一名弟子在身后挥舞着扫把说道。
“呸!”另一名弟子指着他大笑,“是你打不过我们吧!看招!今天不把你打服,以后夜壶我都帮你倒了!”
“来打!接招!”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似乎是远远的地动了一下,但这群弟子正忙着扔雪球,以为是自己砸出的声响,兴奋地喊道:“嘿!我这力气真大!”
另一边,宴如尘望着眼前一排排倒下的树木,心跳渐渐平复。
他收回手,疲惫地坐到地上,喘着粗气。偶尔有弟子背着工具路过,见状想上前询问,但见宴如尘周身散发着低气压,脸色阴沉如墨,便踌躇不前,最终装作没看见匆匆离去。
被拍断的树木有几棵冒了烟,幸好雪花飘落,倒是没着起火来。宴如尘在雪地里坐了许久,直到雪花融化,浸湿了他的手掌和裤腿,他才因刺骨的寒冷而稍稍回过神来。
随后,他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昨晚上,就不该喝酒。
宴如尘此次确实是生平第一次饮酒,哪怕是活了八辈子,在青楼的时候,也未曾被养娘允许沾酒,他也不知自己酒量竟然差到如此,一杯就倒,居然干出这等荒唐事来。
喜欢你真以为一根香蕉就把我搞定了?请大家收藏:你真以为一根香蕉就把我搞定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他狠狠的摇了摇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唇齿间用力到渗出血丝,咸腥之味弥漫口腔,却也让他猛然间释怀。
也好。
心中那些未曾启齿的话语,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他说,此番虽显突兀,却也算是个契机。
毕竟,以关山羽的敏锐,自己所做之事早晚会暴露无遗,他本就无意隐瞒,迟早要坦诚相待,此番一并道出,反倒轻松。
不然也许等到关山羽真的离开望水岭,回萍水镇的那一天,宴如尘也没有想好怎么说。
至于关山羽问为什么会喜欢他,细细想来,宴如尘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矫枉过正。
他很清楚记得,也是一个雪天。他乞讨至一户人家门前,被那户人家放狗驱赶,他抱着破碗狼狈逃窜于山路间,被一颗石子绊倒摔得头破血流,正抱着头躲避恶犬撕咬时,忽然看到天上出现了一片虚无缥缈、近乎透明的字迹。
其中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那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恨。
满腔愤恨涌上心头。
他原以为自己所受的苦难,皆是前世恶行的报应,未曾想,这一切竟是由某个人的笔触所决定的。
那一刻他都无暇顾及被犬吠撕咬的疼痛,满脑子都是对命运创造者的质问:为何让他沦为乞丐,成为孤儿为什么给他设置这样的人生。
况且如此人生,还要让他一遍一遍无休止的重复?
他恨透了那个编织他命运的“作者”,他没日没夜的想,这个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坏,最恶毒的人,唯有心肠狠辣,方能创造出他这般凄苦的角色。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与他见面,他坚信既然能让他知晓自己的设定,那么这个世界定有办法让那可恶的作者也体验一番。
此后,每次从命无涯跌落,被孤魂野鬼啃噬,咬光骨头,抽筋剥皮,喝光血液时,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情。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让我们见面。
终于,在第八次,他等到那个该死的人来了。
那日他如前七次一样,背着箩筐遍体鳞伤的回到那间破屋时,屋内那个曾被他视为相貌丑陋、面容阴毒的关山羽,突然变了个样子。
在那个人面前升起的一块金光闪闪的屏幕上,他知道,那个创造他的人终于来了。
他幻想过无数次见到关山羽时要怎么弄死他,抽筋剥皮,下油锅,剁成人彘,怎么想都都不解气,恨不得把他翻来覆去的折磨一万遍才好。
可是真的看到那个人,真正看到那双亮晶晶、满是茫然的眼睛时。
宴如尘居然觉得想哭。
不是汹涌的恨意,而是一股想哭的冲动。
在那些晦涩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埋怨的人,终于有一天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关山羽是创造他的神明,当神明来到他身边时,喜悦居然大于怨恨,委屈覆盖过了仇恨,满腔恨意喷涌而出,只化作了一句话。
他想问问神明,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这么多苦难?
但是他没来得及和神明说第一句话,那块亮闪闪的屏幕已经发布了第一份指令。
让他的神明霸凌自己。
但神明很笨,一句简单的骂人的话都说不清楚,半夜里假装欺负他,只是为了给他让床睡。
这是一个能写的出阴毒剧情,但是现实里却很心软,是一个与他想象不同,甚至割裂的人。
但这个割裂的人,刚刚让自己升起的一丝好感转瞬即逝。
因为他怕自己。
自己明明是他笔下的男主角,他居然怕自己?
是因为愧疚吗?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写出来的剧情设定的环节太阴毒了,所以不敢面对自己吗?
想到这些,他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对神明心软。
自己完全可以捉弄他,叫他也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无力脱身,有口难辩的感觉。
而且这个神明也够笨,对他的暗示和破绽毫无察觉。
他让神明尝尽了苦头,一度因憎恨而想将其终结,结束这无尽的轮回。但他这次在试炼种还没有到命无涯时,就因他杀了司宣清所有人被召回天璇了,于是他却意外地发现,轮回终止了。神明也饱受摧残,无力抵抗,任他摆布。
这倒是让宴如尘觉得有意思了,不知道轮回结束后前面还有什么新奇的事情等着他,而那个笨过头的关山羽,他反倒是不想理会了。
他认定了关山羽就是个傻瓜笨蛋,与乡野桥头上那些无聊的说书先生似的喜欢编造剧情博人眼球无异。他懒得再去杀他,他选择直接无视,他更好奇那七辈子都没有走下去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越是刻意避免,脑子反而会不断地提醒他关注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都身处天璇,宴如尘经常能见到关山羽,甚至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捕捉到这个笨蛋的身影。
有时是见他在灵草轩从早到晚挑水浇地,但总也长不出一棵好东西时蹲在地里抓耳挠腮;有时看着他和弟子们互相打闹,打赌谁的灵草可以长得更高谁下月就不用去喂鸡;有时看着他抱着硬邦邦的香麻饼,坐在门前赏雨,唱着他没听过的小曲:有时看着他和弟子勾肩搭背的在山路上吹牛,但若是远远的看到自己,会立刻低头捂着脸见鬼了一样的跑开…
也看着他被冤枉进水牢,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死活不肯供出他;看到他在望水岭舍命相救,在幻境里握着自己的手让他向前走…
对一个人的认识就像是填色游戏,从黑白到鲜活,从单一到多面。从他知道有关山羽这个人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关山羽便以缺席的方式,在他的世界里无处不在了。
后来,他安排人做做样子在松陂县围堵他们,却没想到关山羽会毫不犹豫地拿刀刺向自己决定赴死,宴如尘那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早就,矫枉过正了。
他不想他死,他想要这个人,留在他身边。
有时,仇恨,是比思念更深刻的感情,比起那些年受过的苦难,他更想知道,关山羽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喜欢你真以为一根香蕉就把我搞定了?请大家收藏:你真以为一根香蕉就把我搞定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