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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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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7月13日……星期四……雨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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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妙。没有电视的夜晚也能开心、充实如斯,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太阳落山,屋里还是热烘烘的,往地上洒些水降温,并不觉得凉快多少,湿度增加反而让人觉得闷闷的。奚萍提议:“要不我们晚上睡外面吧?!”从未在露天过过夜的我觉得很是新奇,欣然同意这一提议。外宿地点选在厨房顶上的二楼平台,于是洒水的洒水,搬床架床板的搬床架床板,四个女孩齐动手,很快在平台上搭出一张大床。铺上草编的软席,在床架四角系上蚊帐绳,落帐赶蚊子,揶好帐脚,一切准备就绪。奚萍妈见我们热火朝天地在平台上支床,不仅没呵斥阻止,还嘱咐我们在床四周多点些蚊香驱蚊。
大家都洗完澡才晚上八九点,四个女孩并排躺在大床上,各自手执大蒲扇摇晃着,都睡不着。七月,乡间的夜晚竟不算太热,时而有微风拂过,白色的纱帐外摆好的“蚊香阵”烟煴缭绕,夜幕彻底降下,四周没什么灯却未黑尽,洁白的月光洒下,让一切瞬间变得纯洁、静谧,人的感官也瞬间变得敏锐异常。此时,屋顶的天沟檐瓦皆清晰可辨,蝉鸣、蟋蟀叫、微风轻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也充耳可闻。
奚萍打开收音机,调到音乐频道为此幽境配乐,我们便夜话畅聊起来。起先是成语接龙、脑筋急转弯和各种猜谜,或者跟着背景音乐哼唱,后来随着电台播放情感类节目,我们也慢慢开始聊起了班上的各种小八卦和各自心底的小秘密。女人间的情谊便是从聊八卦开始的吧!奚萍证实了我听说的一些传言,而她所说暧昧的几对则让我惊掉了下巴。那些我完全不知道,我莫非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人和事感受过于迟钝吗?直至后半夜,天渐渐下凉,各种嘈杂的虫鸣褪去,我们也才各自睡去。
今早也是天光和鸟鸣将我们唤醒,醒来发现枕巾有些濡湿,不知道是夜晚的露水还是早晨的雾气所致。一阵凉意袭来,竟有点冷,屋后的树林也颤抖不停。待我彻底清醒起身时,奚萍已在厨房里用那口大锅熬粥了。看看天色,似乎要下雨,我赶紧叫醒还在睡觉的敏敏,和奚萍妹妹一起把床拆了收进屋里后才去洗漱。
早饭是白粥加两碟咸菜。粥有点糊了,奚萍不好意思地解释:“大锅灶的火候不好掌握。”我并不介意,糊了的粥反倒有点锅巴的香味。奚萍妈外出办事去了,中午的餐食也都交代给了奚萍。奚萍是能干的,不管粥糊不糊,要我支应四个人两餐饭菜,我估计是做不到的。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上午在屋里帮奚萍择菜、观雨,也没什么事。雨下了会便停了,“下午带你到村里转转吧,或者到池塘去捉鱼,那些你们城里没有。”奚萍见雨停了,两眼放光地提议。
“好啊,好啊!带着相机,正好找个景色好的地方去拍照!”我也兴奋起来,赶紧给相机安好胶卷,先手把手地教奚萍和她妹妹怎么拿相机、上底片,怎么在取景框里取景构图、对焦、试拍,然后正式开始外出采风。
乡村无非路边的野花野草、林间小径、田地、小河沟子等各种乡野自然景色,可即便如此,我们仍兴致盎然,在镜头前各种遥望、沉思,以记录当下的灵感和欢愉。不一会一卷胶卷就拍完了。回屋里换胶卷,奚萍叫奚薇一起去院子角落搬船,奚薇疑惑地说:“那船不是漏水吗?”
“早修好了!”奚萍神秘而自豪地回答,看她一脸得意的神情,我便猜到这是她提前回家准备的又一件事。我不知道她为我的这次到访到底提前做了多少准备,只知道她肯定做了很多,而做的每一件都是为了让我在的这几天里能有更好的感受和体验。我十分感激她的细心、体贴和对我的重视,只是对她在细微中透出的自卑有些心疼。我觉得即使某方面条件差一些也没必要自轻自贱,觉得自己比别人低。
那是一条由两只小划子组成的连体双船,每只划子约摸一米五六长,中间两块立板把划子分成三个舱室,两只划子中间由两根短粗的竹竿相连,中间间隔的宽度正好可以架在自行车后座板上。奚萍和妹妹两人扛着船到院门前不远的池塘下水,妹妹也想划船玩,还未撒娇便收到奚萍的一记白眼和训斥,然后窝着一肚子火带着敏敏回屋里了。我在一旁眼见妹妹兴高采烈而来,噘嘴赌气而归,都是因为我,甚是尴尬和惭愧,但也不能拂了奚萍的好意。奚萍拿着根长竹竿当撑杆,跳进一只小划子,然后我也摸索着踩进另一只小划子,扶着船舷,找到中间的立板坐定,开船。
池塘不算深,最深的地方应该也不超过三米,肉眼可见的鱼却不怎么多。奚萍撑船技术不错,撑一杆船能前进好几米,她边撑船边指着水面上飘着的一种绿植说:“看!那个野菱角,捞起来看看菱角长好了没,长好的可以摘下来吃!”
“怎么看是野菱角还是家菱角?什么样的叫长好了?”对于乡间的一切,我就是个小白。
她随手捞起滑过船边的一簇叶子,把背面沉水的部分翻到上面说:“看这种平时吃的那种褐色的两个角是弧形像牛角的菱角不一样,那种大一些弧形角的就是家菱角,这种小一些的直的就是野生的。不过这个太小了,还没长好。”说完她又随手把那株野菱角扔进了塘里。
我学着她的样子,沿着船行进的路线沿路捞起一些野菱角看,有长好的菱角就摘下来,整株植株还是扔回塘里。她一路把船撑到塘中间,那里长满了整整一片野菱角,我则一刻不停地收割着菱角果实。不一会小划子中间的那个舱室就快半满了,我心里“丰收”的成就感就像这小舱室一样满满的。奚萍在菱角里挑出些嫩的说:“这些可以直接手剥了生吃。”她边说边示范着剥开一个递给我,味道稍有点涩,果肉也不多,不过胜在细嫩。我也学她的样剥了几个来吃。吹着小风,漂浮在池塘中,像那些漂浮的野菱角,被一片的绿意环抱,随水波荡漾,再没有比这轻松惬意的了。管他什么考试分数、什么追求目标、什么是非纠葛,统统不去想,放空,深呼吸,身心都融入这水天之间,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有点可惜,没怎么看到鱼。”奚萍觉得有点美中不足,叹息道。
“已经很好啦!我不会游泳,万一捞鱼的时候掉到水里就麻烦了。呵呵,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安慰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撑杆:“你教教我怎么撑船,回程我来!”
她听我这么说,很快收起失望的神情,投入到撑船的教学工作中。怎么控制船的方向、怎么省力地让船快速前进,她讲得头头是道,示范中的干练和自信让整个人都散发出强大的、令人信服的气场。
晚饭前,奚萍妈办完事回来,听闻我们在塘里没怎么看到鱼,就给我们支招明天拿粘网到池塘一处水面收窄的地方去粘鱼,或者找个“热窝子”去钓鱼。临时说起钓鱼,奚萍在屋里找了找,原有的鱼竿有点短了,不太好用,她就操起柴刀到院门口不远的小竹林里砍了支细长的竹子回来。自制鱼竿对我来说也是件新奇好玩的事,只见她用柴刀轻松削去多余的竹枝,取合适的长度截头,然后绑上钓鱼线、小块泡沫和鱼钩,简易鱼竿很快就做好了。
下午采摘的菱角剥去壳成了餐桌上的一道菜,饭后敏敏哥哥来接她回家。然后我拿出自己的那个塑料盆,熟练地摆出“洗澡阵”,熟悉自然的程度好像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样。可明天,钓鱼后我就要回去了。快乐和美好总是短暂的,一切都将回到原有的轨道。规则、制度、目标,那才是我真实的生活,这两天的轻松与自由只是幻境,何时我的真实生活里也能有这幻境般的轻松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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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所想要的、追求的、希望的,往往是自己匮乏的;要逃离摆脱的,总是自己深陷的。
许多年后,奚萍考上了博士,留在魔都成为都市精英、白领丽人,再也没回过那个对我来说如同幻境的农村。而我,最终也得到了理想中的轻松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