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郎与李瑜动手将庄子打扫一遍,幸好庄子里打了一个水井,就在后院的灶房边,取水自然比在县里方便。
两人一直忙到傍晚,直到纪清越做好晚饭在画里喊他俩。
今天吃饭的人少,每当纪清越图省事时,就做盖饭或瓦煲饭,简单方便又美味。
这不,今日做茄子肉末盖饭,搭配豆腐鱼羹,房间内看上去只有两人,实则是三人,就这么享用了在庄子里的第一顿饭。
庄子有前院、两个进院和后院,是标准的三进院宅子。两个进院都是标准方正格局,正屋和东西厢房各自都配套两间耳房,二进院的正房是书房,左右厢房是客房,纪清越他们住在三进院的正房里。
前院,也就是一进院,有一排倒座房,若是家中有男仆,就让他们住在倒座房里,后院是粮房、杂物房、后罩房和单独的灶房,后罩房是为侍女居住所设置的排屋。后院还有一道后门,平时进出粮都是通过这道门。
庄子说大也不大,但房间还挺多,砖缝还长了杂草,打扫起来特别麻烦,李二郎和李瑜忙活一下午,深有体会。
画卷挂在正房的墙上,纪清越坐在桥上的椅子里吃饭:“二郎,你说究竟是什么人在针对我?”
李二郎的思绪被带回目睹宅子一团糟的那一刻,当时杀人的心都有了。“我也不知。越郎平日也不太出门,与外人更无太多交集,若当真是与差役们猜的那样,是给泰安楼供货让他人眼热而生出嫉妒的说法,似乎有些说不通。”
纪清越一听,都找上门把他住的地方弄成那样了,还能不是针对他?
“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也说不太清,只是有一种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李二郎在打扫时想了很多,梳理许多种可能的情况,他一一罗列各种可能性:“经过那场斗题会,县里的人都知道越郎给泰安楼供货,泰安楼是什么地方,能上泰安楼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所用食材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西北能种的菜无非是那几种,种类与质量远不及越郎所种,故而泰安楼的供货商多在南方,鲜菜、海味、粳米……都不在当地提货,因为供货一事遭到与越郎一样的菜商嫉妒似乎有些说不通。”
听李二郎这么一说,纪清越感到很有道理,反问道:“那就是别的酒楼嫉妒泰安楼,为了截断泰安楼从我这儿取货,就弄出这事儿?”
李二郎沉吟片刻:“可能性也不大。泰安楼掌柜将鲜菜分卖与县里的富户权贵并非秘而不宣的事,虽这么说显得越郎有些背靠大山的意图,但事实就是如此,有胆量让泰安楼与权贵吃亏的人,似乎少之又少。”
纪清越:“这么说,他们不是来针对我的?”
“所当真要针对越郎,这种手段未免太多小儿科……”
泼血、扎小人……都是威慑和恐吓的意思,并无任何实际意义。若真想让纪清越供不了货,断了泰安楼的买卖,直接对纪清越下手就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今日不成,引起纪清越警戒,就是牵动背后的泰安楼和权贵,再想要动手可就难了。
除非,他们想对付的并非是纪清越。
这种恐吓意味的威胁更像是针对他李二郎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李二郎并未明说,而是转了个话题:“虽然不知目的,但我大概知晓贼人是如何掩人耳目的。”
李瑜和纪清越听得精神抖擞:“怎么做的?”
两人的追问让李二郎得意,他笑了笑:“越郎瑜郎,你们说,什么人能在宵禁时间的城里能随意走动?”
最先浮出纪清越脑海的就是那一声声梆子的响声:邦——邦——
李瑜:“更夫?还有巡城的士兵!”
“对,可还有一种人,也能在夜里走动,他们即使带着一桶桶血,也不会引起巡城士兵的怀疑。”
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纪清越也懂了:“你说的是夜香郎?”
李二郎点点头:“是,只有扮做夜香郎才不会被巡城检查的士兵怀疑,这便解释得通装着鲜血的桶是如何带进来的。”
纪清越和李瑜顿时对李二郎无比佩服,这都已经想到了,不愧是眼神好脑子灵活的人!
“只要让差役去巡城兵那里询问一番,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李二郎跟纪清越说好,看房的事交给他来办,巷子里的那套宅子要是不卖,清理干净后就租给别人,每个月还能收一点租金。
家里的两只狗子白天夜里都要守着院子,周围都是平地,狗子吠叫起来地里的农户都能听得到。
为此,李二郎还特地找了三家佃户,让他们注意庄子的动静。
又过了两天,时间来到二月最后一日,早上李二郎赶着驴车到达西边的十里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好车,随后与纪清越接力,将一筐筐菜从驴车上的画卷里搬出来。
泰安楼已经从来查问的差役听说纪清越的遭遇,于是秦掌柜这次特地派一名管事亲自过来提货,顺便请纪清越到楼里坐坐,谈谈里边涉及到的内幕。
纪清越迅速从画里出来,撩开车厢布帘,点头答应,秦掌柜不找他,他也要找秦掌柜问一问的。
李二郎与纪清越来到泰安楼,管事将两人带到秦掌柜的书房,将去年未结的货款一起结了。
开门见山,秦掌柜也不废话:“前两日差役突然上门查问,我便让底下的人跟着一并调查,结果发现其中似乎涉及到胡商。”
胡商?
纪清越一脸懵,他什么时候跟胡商有过交集?
忽然,他醍醐灌顶般看向李二郎。
李二郎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这件事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掌柜也看向纪清越身边的高大少年,年纪轻轻便已锋芒初露,没有在兵营受训的人很难生出这种锐利的气场。
听到事情与胡商有关,居然一点都不惊讶,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纪郎君报案当天,我的人便跟着差役去城防所问过巡城兵,顺着得到的线索一直查,很容易就查到当晚倒夜香的人。”
晚上出门走动的人都要向县衙申请和登记,碰到巡城士兵后都会被拦下。若是面熟的可以刷脸,面生的肯定要查看文件,没有公文却在夜里走动的,一旦被抓到就要蹲大牢,所以差役不费什么功夫便从巡城士兵那里查到纪清越所在区域的更夫和夜香郎,且都在什么时间走动。
秦掌柜继续说:“我们顺着夜香郎往下查,发现他以前常在胡商聚集的区域走动,出事的当晚却出现在西城,说是替西城夜香郎当值一夜。”他说话时格外注意李二郎的表情,得知背后可能是胡商势力时,他立刻让人去调查了纪清越,发现他关系实在简单,甚至有一点神秘,但与胡商确实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
就在秦掌柜以为纪清越还是因为泰安楼而受到波及时,下人将李二郎的事报了上来。
明面上,胡商与纪清越确实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这场威胁就是针对李二郎的,纪清越只是因为与李二郎关系亲密而受到牵连。
冲突的根源看起来是胡蒜,再往里就是李二郎带头挑动胡商掌控胡蒜的地位。
在胡商看来,李二郎种出胡蒜比直接抢了他们的钱更加不容饶恕。
“这的确是胡商的惯用伎俩,威胁恐吓触及他们利益的人,若是再不听,他们便会行凶作恶。”秦掌柜已经提醒,可李二郎似乎在思考,没有体会到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恐怖意味。
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胡商下作的手段防不胜防。
秦掌柜看向纪清越,希望他能够重视起来,不要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易。
胡蒜万万不能放弃。
李二郎想到什么,表情一松,双手抱拳致谢:“多谢掌柜告知!”
纪清越跟着谢过秦掌柜,与李二郎离开泰安楼。
相较于追究胡商的事,两人首先要去钱庄一趟。
纪清越从画里拿出一些钱,补够二百两,存进钱庄里,将得到的“飞钱”,也就是存钱凭证交给李二郎,让他拿着用来买房。
交钱时总不能扛着几十上百斤的钱到处走吧。
因为关系到胡蒜与胡商,纪清越很担心,可李二郎倒觉得没什么,反而笑了:“当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越郎的时候,我立刻轻松了不少。你知道的,我家与青叔家个个都是能打的,他们要是硬来,谁打谁还不一定。”
见纪清越还是不放心,不肯坐在车厢里,而是卷起布帘坐在他的身后,李二郎轻轻地摇摇头,挥着藤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声,驴子听到之后自觉加快速度。
“何况我背后还有丰足粮行,张管事与东家小姐要是退了,胡商势力更难以撼动,粮行也不可能在西北做下去。”
商场之上,争夺利益吞并资源驱逐同行是常有的事,若是受到一点不痛不痒的威胁就后退,还怎么挣钱去长安!
李二郎把纪清越送到县衙门口:“我去寻张管事商量对策,一个时辰后便回来。”
“好。”纪清越时间紧迫,要做的事还很多,见过县令大人后还要去见佃户,他就这点外出时间,事情一多,就要规划着使用才行。
县令大人要处理的事务当然不是一星半点,督种、收税、案件、城防甚至邻里拌嘴等等大小事务都需要他亲自过目审查,听到底下的差役传话开说纪清越求见时,便想起两日前的盗窃案和棉花的事,涉及棉花,还是早些确定为好。
纪清越在议事厅等了一会儿,幸好县令大人没过多久就来了,也许是今日没有堂审,洪玉穿着一身常服,快步走进议事厅。
仆人又迅速上了一杯茶后便立刻掩上门退出去。
洪玉也算得上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他递给纪清越一本册子:“里边是我向凉州的友人请教的种棉花的法子,你回去看看有无可取之处,三月我便要下去督耕,到时会查看你做得如何。”
纪清越接过册子:“多谢大人。我有一事想问,田间的事归我管,大人负责的纺织要如何?棉花大约十月十一月便可采摘。”
洪玉见纪清越这么自信,笑道:“什么良种让你这般笃信一次便能成功种出棉花?”他想了想:“督耕回来后我便派人着手修建织布坊,看样子……你是有什么要求要提吧?”
“是的大人。我希望大人能考虑将第一所织布坊建在上李村,并且允许几个人进入布坊,她们的技术都已娴熟,可以教导织女们如何纺线织布。”
洪玉想了想:“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但你需得将纺织所用的机器图纸交与我。”
“没问题,待回去我便勾画出来送与大人。”
洪玉:“若我不在,你将图纸交与我夫人即可,届时她将掌管布坊的各项事宜。”
纪清越:“是。”
议事厅静了几秒,洪玉喝了一口茶:“前两日有一件私闯民宅的案子,报案人写着你的名字,我竟以为是看岔了。你在西城的宅子被人泼了血,县衙还在调查之中,你可知道是与何人结了怨?”
洪玉看到纪清越老老实实摇头又点点头:“今日我从泰安楼掌柜那儿听说是胡商干的。”
县令大人放下茶杯,沉吟道:“我们查到,这次破坏并非针对于你,而是胡商与丰足粮行斗法,你身边的那位李长祥,便是第一个挨打的‘出头鸟’。”
“大人,我还有一事要说!”纪清越狠下心,想让洪玉也出手,就算不帮他们处置胡商,也给胡商加一些限制,不要让他们使市场变得更糟糕:“大人,如今胡商的毛毡仍是百姓们常用的布料,若是到时候棉布大规模普及开来,胡商怕是会更急躁,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洪玉笑了:“别急,做什么事都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我就算是县令,也要按照当地的规矩来,等摸清规矩后,才知道该怎么做。”
纪清越深吸一口气,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小心思。原来人家县令早有计划,他这是在指手画脚了。
没一会儿,县令大人放下要去忙了,纪清越也不再逗留,由仆人带领离开县衙。
没想到与县令大人聊得这么快,与有事说事不搞弯弯绕绕的共事简直太棒了。
现在距离与李二郎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纪清越逛了一圈周围的店铺,补充调料库存,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才回到县衙前的茶摊等候。
茶摊的摊主居然对纪清越还有印象,见他来了,热情地上茶。“阿郎你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