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单是一座特殊的城池。
以前提过,山单的特殊不仅在于地理位置,还有人口构成非同寻常,使得朝廷非常重视这座城池。
因地处南北两道巨型山脉之间平坦狭窄通道的起点,山单是长廊往西方向上的第一座城,从长廊往西一直走上几千里,直达深邃宽阔的北庭,全都是大黎的国土。
虽说这几十年北庭在大黎的管辖之下,但毕竟三四千里远的距离,与政治中心的长安还是太过遥远,若是惠帝时期还好,大黎仍是一个强壮的国家,可如今这个国家日渐颓弱,将重兵都压在遥远的北庭已不现实,庞大的军费开支逐渐成为累赘,大黎不得不收敛军队阵型,改变边防重心。
山单北边是狭长的敛苍山脉,与其他山脉组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拦截北边的敌人肆意纵马侵入的企图。
可贼心不死。
山脉并非没有突破点,那些缺口或低点就是敌人设想的突破口。
大黎与前几代王朝花费了几百年,在这些缺口处修建城墙与关卡,与山单息息相关的就有好几个,可其中可以说得上唇亡齿寒的关卡有三个:鬼哭峡、图彭关和寺儿口。
鬼哭峡因杨晃斩杀回纥八十八勇士而出名,图彭关于七年前遭回纥背刺突袭,引发一系列惨烈的兵乱,边境上的许多大黎百姓都遭遇了一生难忘的祸事。
剩下的寺儿口正是李二郎他们村子西北方向的一处关口,那里是敛苍山西段的起点,是两座山脉之间的低点。
寺儿口距离山单有一两百里远,相较于其他关口,寺儿口地势相对平缓开阔,需要更多士兵把守。
上一年年末闹的那场战事,正是回纥佯装攻打寺儿口,目的就是为八十八勇士伏击五六百里之外的鬼哭峡做佯攻,吸引大量大黎军队的注意。
庆幸回纥的这一诡计被杨晃识破。
山单以西、以北的边境上分布着大黎近半数兵力,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够。
北庭实在太大了。
大黎不得不慢慢将兵力回撤,镇守重要的关卡。
山单作为回廊起点,自然也是敌人东进的最后一道防线,势必要重视。
大黎布兵严守不仅为了边关百姓,更是要保护回廊之中的那条重要通道。
回廊作为东西国家交流的唯一通道,货物与文化不断输入与传出,催生和养育了通道上的一座座城池。
惠帝在位时,花费近十年打通这条道路,维护更是用了几十年,故而通道万万不能断开。
通道上的城池大部分都依靠商路而生,有商队,西北的百姓就有生计,维持商路上的稳定就显得格外重要。
山单县也不例外,从季节上的变化就能看出商队对山单的影响有多大,一旦入冬,山单就如同变脸一般,不只是气温降低,就连人气都散去,平时熙熙攘攘的城内,冷淡沉寂得宛如一座无人之城。
许多人随着远去的商队离开了。
山单号称聚居十四五万人口的大型城池,如此的人口规模在人口相对稀疏的西北已是非常难得。可就是这个规模背后,其中将近半人口是流动的,他们跟随商队,依附商队生存,商队到来他们就出现,商队离开他们就跟着消失。
镖局、押运、货商、牧民、伙夫……无数职业围绕着商队应运而生,山单的极大一部分财政收入都是商队带来的。
商队在,山单活。
撇去这样一群人为山单注入活力,支撑山单产生生机的是种地的农人,可这些农人也在慢慢流失。
原因不言而喻。
商路不能中断,若是失去这条通道,山单虽不至于从此消失,定然没有如今辉煌;农人也不能减少,农耕才是根基。
另外,地理位置特殊使得山单军防严谨,边防稳固商路,商路使山单繁荣,两者形成相辅相成的关系,如此这样,也使得山单的人口结构比中原的城池要复杂一些。
胡商势力不容小觑,人们只知道他们代表着富贵与新奇,觉得这群外来的势力在大黎翻不起什么风浪,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数百年过去,强龙与地头蛇的角色早已转变,说不上来谁才是的“地头蛇”。
人们不知道的是,胡商早已与寺庙一样,暗地里收敛了不少土地,盘固在山单之中,影响着山单的方方面面,甚至可以左右县衙的决策,与官府抗衡。
要想解决山单的问题,就绕不开胡商势力。
一阵猛烈的旋风刮过,洪玉拉紧风帽,三人迎着逐渐变强的风雪,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村子。
冷风似火,即使裹着面巾,也吹得他们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刀割。
村正查看过他的文书,确认他是新上任的县令后,客气地将他们三人领到一处简陋的房子歇息。
越往西,村子间的距离越远,幸好接下来再往西走只剩十几个村子,到最西侧的村子后就能往回折返,一边巡查其他村子一边返回山单了。
一路看下来,他越发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了。
现实永远比书上写的更加真实更加残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话永远不假。
他所收到的信件消息和看过的书册上,都没有说过西北是这样的惨状,没有办法直接给予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
“大人,我们寻村正拿了些羊汤,大人喝一碗暖暖肚子吧!”仆人将汤水端过来,打断洪玉的沉思。
洪玉接过碗:“乐飞,你还记得我们在上李村听到的事吗?”
端汤的仆人比洪玉年长许多,摘武器。
他似乎是个武夫。
乐飞回答道:“大人指的是胡蒜的事还是白叠子?”
洪玉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羊汤,汤水下肚,感到肚子重新暖过来,才有力量说更多话:“两者都有,让人意外的是,与这两种东西有关的人竟都涉及李长祥,那个剿匪有功的李家二郎。他抓住江南乱局的空隙,与粮行合作扩种胡蒜,这就是在尝试打破胡商操纵山单、一家独大的局面,实在勇气可嘉。”
“也得亏是丰足粮行,背后有左仆射大人,否则就算是江南的大粮行也不能在西北与胡商直接对抗这么久。这人也算得上命好,如今又赶逢大人上任。”另一个仆人在内间铺床,他年纪小一些,走出来加入对话,“胡蒜便罢了,世人皆知白叠子难种,他一个常年在地里耕耘的农人,如何得知白叠子种植与制衣的方法?”
乐飞:“曲宁说的不错。大人吩咐我们暗中打听,那李长祥的阿娘与外人只一个说辞,她说制衣的方法是一个叫‘纪清越’的人教与她们的。”
“不论是与胡商抗衡,还是造福于百姓,那白叠子制衣的方法都不能错过。”洪玉坚定的眼神里闪着精光,似乎找到改变山单局势的办法。
新税的目的是让一些“土地大户”将一部分农地吐出来归还于民,但这并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真正的权贵丝毫不担心新税的影响,只因还未完全撞到他们的痛点,无论是钱税还是粮税,正直的权贵宁愿自己少拿一些,还是能如数交税;而心眼多的,自然有办法让自己不亏。
羊毛永远出在羊身上。
这个暂且不论,新税铺开,势在必行,结合寺庙遗留下的一部分土地,也能让一小部分没有田的人安顿下来。
然后让百姓有致富的办法才是关键。
这不,打瞌睡遇到枕头。
办法来了。
新县令叨念纪清越的时候,纪清越也在等着新县令。
晚上,他与李家人吃完团圆饭后就不得已回到画里,而李家人难得一起出来一趟,自然要好好玩耍一番,于是趁着宵禁未到又有新衣在身的时候,提议全家出去逛一逛。
几个小的自然很是兴奋,纷纷拿出平日里的三五文零花钱,兴致勃勃地跟着大人们一起出门。
李阿爹与李长吉他们住在客栈,回来时只有李阿翁李阿奶与几个孙辈。
夜晚的山单开始飘雪,可仍旧没有阻挡小孩玩耍的心思,回来时一蹦一跳意犹未尽。
“纪阿兄,我们在县衙门口看到新县令夫人了!夫人长得可好看了!!瑜郎你说对不对?”李四郎最喜欢吃糖,回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画前,不忘将饴饧分给纪清越。
自从纪清越住在县里,与两个小孩待在一个房间后,每到晚上住在卧房的两个小孩都会找他夜聊。
李瑜含着一块饴饧,“唔唔”地点头:“夫人与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位贵家小姐一样好看,就是看起来比贵家小姐更亲切。”
这时李阿奶走进卧房,今夜他们与锦娘睡在这里。“你们俩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了?”不过她没有否认李瑜的想法:“洪夫人确实端庄有礼。”
他们逛集市走到县衙门口,正巧看到县衙外送客的场景,以主家身份送走客人的美貌妇人只可能是刚到不久的县令夫人。
“越郎,我们听说明日夫人还要在县衙里办一场雪宴,宴请的大抵是山单权贵家的夫人小姐。”李阿奶把听到的都慢慢告诉纪清越,不知道有没有用,也不知道纪清越用不用得上,全都一股脑说出来。
县令夫人这是走后院路线,初来乍到与山单的各方势力打招呼?
纪清越表示知道了,开始期待县令返回山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