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下了三天的雨了，起先就如瓢泼，到了今天，虽没那么大了，但仍淅淅沥沥，吵的人心烦。我独自卧在山洞里，几天没有吃过东西，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本以为能就这样安安静静饿死在山洞里，不料两个人的闯入，却将我原本的计划彻底打乱。

    那是两个猎户模样的汉子，看上去一个有四十，另一个只十几岁，这父子两人本是山下的一户猎户，本想趁着雨停，来山里采摘一些新生出来的木耳蘑菇，不料却在一处小山洞处发现了一只垂死的老虎。

    金顶山素来便有虎患，往年间便伤人良多，若是平时看到猛虎，这父子二人早已吓得四散逃窜了，不料今天却见这猛虎病殃殃的，无论猎犬怎样挑衅，都无动于衷。父子二人都是有经验的猎人，见此状虽不明原因，但也心知这虎已经没有杀伤力了，此下便是猎虎的最佳时刻。

    我眼睁睁看着那少年猎户拿着尖刀就要刺入自己的身体，心想着被这样一刀捅死也好，总比活生生饿死舒坦一点。等他一刀了结了我，我也算是从这具老虎的身体里解脱了。

    没错，眼下这只马上要被猎杀的病虎正是我。至于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几天前还在学校里跟室友玩LoL，后来喝了点酒，就睡了，等再醒来，就已经进入了这只老虎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大猫。

    最可怕的是，这只老虎的山洞里，还有着数不清的白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其中光是人类的头骨骷髅就有数十个。

    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消化接受自己灵魂穿越到了一只食人猛虎的身上，又花了几天时间eo，然后在肚子饿了之后本能的出去捕杀了一只獐子，最终在面对血淋淋的动物尸体时，我彻底崩溃了，与其作为一只茹毛饮血的老虎活着，还不如在失去人性之前，自我了断。

    终于要解脱了吗？我看着眼前的尖刀，心里一阵欣慰，不知道死了后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即使自己不高不帅，还是个喜欢男人的死gay，但只要能再做回人类就好了。

    谁知，就在男孩要下手的前一刻，男孩的父亲却出手制止了。

    “小心，别弄坏了皮子！难得碰上这病虎，须得小心把他先绑起来。”那父亲边说边拿出尖刀，道:“最好能趁他死之前活剥下虎皮，这样的虎皮才完整柔软，能比市面上的多卖几两也说不定，还有虎血，虎骨，虎鞭都是宝贝，你去把咱们竹筒里的水都倒了，能接多少虎血接多少，莫要浪费了。”

    正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到我这却反过来了，我本就求个一死，你痛痛快快给我一刀也就罢了，不料这厮却残忍至此。一时间，我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心间骤然被怒火填满，野兽的本能瞬压制了我的人性。本想等死而卧在草堆上的身体骤然间有了力气。

    “吼！”一声虎啸贯彻山林，原本听父亲之命低头找竹筒的少年，再一抬头，却发现父亲已经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惊恐的挣扎着，而刚才还在病虎前疯狂叫嚷的猎犬此时已吓得一声不吭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起来。

    猛虎吭哧吭哧的咬下男人半个肩膀，大块朵颐起来，看着眼前的男孩，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随即竟发出一丝悲伤的呜咽。

    男孩吓傻了，只听得地上奄奄一息的父亲垂死间仍叫他快跑，只是他早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软，哪还跑的掉呢。

    奇怪的是，那虎却似乎对男孩并不感兴趣，只是哼哧哧的吃着猎人残缺的身体，一副饿坏了的样子。

    “父亲！”男孩边哭边跑，连滚带爬的从山洞里逃了出去，那猎犬忠心护主，也赶在他身前，一边对着我狂吠，一边扯着小主人的裤腿往外逃去。

    实际上，哭的并不止男孩一个。

    随着渐渐吃饱，兽性褪去。

    看着眼前已经被我啃的面目全非的猎户，我不禁又是害怕，又是茫然了起来。

    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变成老虎，但我明明就有人的灵魂，为什么却在刚才一时间失去理性，整个人被野兽的本能所控制？

    我痛苦的哀嚎着，发出的却是一声声震彻山林的虎啸，一时间飞禽逃离，走兽四散，整个金顶山都在我的一阵阵虎啸中瑟瑟发抖。

    我不停的在山林间奔跑，直到累的再不能行，才黯然倒在地下不知不觉间，竟就这般睡去了。

    睡梦见，只听得周围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唤道:“大王，大王快醒醒！”

    我张开眼，却见夜幕下，站着三个奇怪的身影，其中一个，精壮扎实，却面色惨白，正是白天里被我咬死的那个猎户，而另外两个，似人非人，长得青面獠牙，硬要说，有点像是哥布林，但皮肤却是青色的，且均只长有一足，二人竟要相互扶着才能在地上站稳。

    “你们是谁！”我想要问话，不料发出的却是一声虎啸。

    那猎户一听我叫，吓得本能的就要跪倒，却被那两只累哥布林生物揪着领子动都难动。

    “大王息怒，咱们兄弟是来给您道喜的。”

    原来，这两只东西是这金顶山居住的山精，一个天蓝色面皮，人称青面鬼，一个碧油油嘴脸，人称绿面鬼，二人各只有一足，单独则蹦蹦跳跳，同行则互相搀扶，是为独脚鬼兄弟。

    原来这二鬼自记事起便居住山中，但他们道行尚浅，不能去有城隍诸神庇护的城镇处捕食，只能窝在山间，吃些山货小兽勉强度日，偶尔也会使个隐身法，偷偷受用些“山间豺狼虎豹”吃剩下的行人。今日本来也是照常来吃我的“剩菜”，不料却在尸体旁发现了猎户的鬼魂。他们料定了是我这虎王吃够了数量的人，逐渐有了道行，这才导致猎户的鬼魂没有被阴司带走，而是被据在了原地变成了伥鬼。是以便带着这伥鬼一同寻我而来。

    古人说为虎作伥，所谓的伥鬼，便是指那些被老虎吃掉的人所变成的鬼，他们死后不得自由，永远受控于吃他们的猛虎左右，为了求虎精放他们去投胎，只能不断的去山下骗活人来给虎精吃。

    其实在古代，虎患猖獗，农家的牲口和人经常会被附近山里的猛虎攻击，古人对虎的恐惧是刻在骨髓里的，一些古代的鬼故事里，多有猛虎或者伥鬼变成美女勾引男人来吃的故事，只是到了现代，老虎变成了保护动物，而电视剧更喜欢改编一些狐狸精什么的故事，因此老虎和伥鬼的故事反倒没落了。

    我上一次听到伥鬼这个词还是在郭德纲的相声里，没想到此时此刻，却有真正的伥鬼站在了我的面前，只不过我却不是故事中的受害者，而是作为大反派的老虎。

    青面鬼道:“大王您现在虽然还口不能言，但如今已经能够拘住伥鬼，想来日后再吃几个人后，他日锻皮炼骨，化作人形也指日可待。到时候，可别忘记咱们兄弟与您的邻里之情啊。”绿面鬼应和道：对呀对呀，一定要念着咱们的好呀。”

    我心声疑问，可是一张口却发出的是虎啸，就在我心中着急之际，却见那猎户化作的伥鬼像是听懂了我说的话一样，跪在地上道:“虎王爷爷，您说您不是故意吃小人的，那就请求您放了小人吧。”

    我疑惑之际，绿面鬼替我问道：“大哥，这伥鬼在说什么？”青面鬼想了想，解释道:“嗯.....这伥鬼是虎王的奴仆，想来是能听懂虎王的心意了。”绿面鬼立马附和道：“是也是也，伥鬼当然能听懂他主人的话了。”

    我心下不禁一松，对猎户的鬼魂道:“你先不要紧张，我本来也不是故意伤害你，你既然能听懂我说话，那便帮我和独脚鬼之间转达一下。”

    伥鬼自然不敢不听我的话，于是便作为中间人为我和独脚鬼兄弟翻译了起来。

    我先问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进入老虎的身体，青面鬼听了我的遭遇，也是疑惑道:“照常理来说，灵兽修为够了，会逐渐开启灵智，慢慢才能知晓人事，大王您吃够了人，身上积攒了活人的精气，开启灵智也只会是逐渐发展出智力，像您这般，有另一世记忆的，倒像是……像是被其他孤魂夺舍了。”绿面鬼一听，震惊道：“夺舍？多强的鬼力能夺舍成精的虎王？”

    我看着他们兄弟二鬼如说相声般一唱一和，心里兀自奇怪：夺舍？可是，我明明是个大活人为什么会夺舍一只老虎？

    青面鬼也是疑惑，但随即笑道:“大王莫慌，您既然已经有了拘束伥鬼的道行，又何必执着非要回到原来的身体，以您现在的情况，再多吃几个人，他日化成人形，想再回人间，也不是难事嘛。”

    绿面鬼亦笑嘻嘻道：“到时候大王多引几个人回来，咱们也肥腻腻吃一顿，解解馋！”

    我哑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变回人形自然是最好，可是让我再吃人我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是如果不能变成人形，我难道再去山洞里饿着等死？我的脑海中不断的天人交战着，一边在想，如今我已经是虎，为什么不能吃人？正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为了生存，能上山打猎下海捕鱼，吃遍其他生物，那他自己作为食物链的一环自然也能被老虎吃。更何况，我这个虎身只要再吃十几个人就可以化成人形了……等化成了人形我再过回普通人的生活，不就行了吗？毕竟，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光靠这个老虎的身体是行不通的。

    可是，理智却告诉我，不可以，即便吃人这个限定是人类社会间的禁忌，而此时我已经算不得人类，但我仍然不应该放任自己去尝试。

    送走独脚鬼们，我黯然回到山洞里，猎户所化的伥鬼魂被我据着，也只能与我一同回来。

    他剩下的身体部分已经所剩不多，想来是已经被独脚鬼兄弟所享用。看着地上残余的尸身和衣物，再看看已经变成伥鬼的猎户，我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爷爷！”猎户惨然跪在我面前，道:“既然您也是有人的灵魂，那您一定可以体谅小人的，求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已经成了您口中的食物，这灵魂跟在您身边也无用，求您就发发善心，放小人去阴曹地府投胎去吧。”

    我叹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放你走，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放你走，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主动据着你的灵魂。”

    我们一鬼一虎相顾无言，就这样彼此不得不被绑在了一起。

    在山洞里的这一夜，我几乎没睡，反复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先通过吃人幻化成人形。本来我都几乎快要说服自己了，可是随着天色大亮，当我看到山洞里血糊糊的猎户残肢和密密麻麻的人类骷髅时，还是不免头皮一麻，立马放弃了这个念头。

    别说吃人了，这鬼地方再多待一秒我都受不了。当即起身，要猎户同我再去找个住处。

    一路上走走停停，猎户也渐渐敢同我闲聊几句，向我介绍他自己道，他叫杨林，在金顶山下的平阳村里生活，家有一妻一母一子，生活虽不富裕，倒也算美满。

    经此一变，他成了我足下的伥鬼，他的家，恐怕以后也再不能好了。

    我看他说的可怜，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悄悄下山，这样你就能跟着我到村子里，然后你就可以回自己家，一来看看，二来还有什么话，可以托梦交代给家人。”

    杨林听了大喜过望，一个劲跪倒磕头感恩。而后向我道:大王，独脚鬼爷爷们对小人说过，小人虽身死，但因是大王座下的伥鬼，受大王灵力影响，若能披上人皮，一天中倒有几个时辰能化作人形。只是这新鲜人皮却不知何处去寻。

    我听他所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周迅演的电影画皮来，不禁摇摇头道，这个办法太渗人，还是换个法子吧。

    杨林挠挠头，道:“那便只好等到小人头七所致，大王再带小人回家，小人好给家人托梦了。”

    我同意了杨林的提议，为了保命也为了不再饿的兽性大发跑去伤人，接下来的几天都去山林里抓些山鸡野鹿来，杨林不愧是自小就在山中长大的猎人，狩猎技巧老道，不但能教我如何追踪发现猎物的踪迹，还能教我识别一些山间可食用的山货和野果，一时间我待他更加客气敬重起来。说来也惭愧，要不是因为我当时一心求死，以他这样老练的猎户想来必定不会在猛虎面前放松警惕以至于丢了性命的，这样想来，竟也一时忘记这厮曾想活剥我虎皮的仇怨，对他更生了几分愧疚。

    然而，外表恭顺可怜的杨林，实际上却在打的是另一番主意。

    七天后，我如约趁着暮色带着他来到山下的村口，我找了一棵树在树下小憩，而杨林则飘回自己家去给他儿子托梦。

    当时我并未发现什么不妥，谁知回去后没几天，我就在洞口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杨林千算万算，没想到我是有些灵力的虎精，嗅觉比起普通老虎更强了好几倍。

    由于嫌弃之前的山洞发生过太多命案，我现在所住的是之后新找的山洞，可是就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我却闻到了淡淡的生人气息，虽然这些味道夹杂在一些草药香料之中，但其中却分明有杨林那日逃走的儿子杨天宝的味道。

    我心中警铃大作，发出一声虎啸，问杨林那天晚上托梦是不是把我们现在的住处告诉他儿子了，结果杨林自然是一个劲否认。我当下装作信了他的话，心中却暗暗防备起来。

    果然，几天过后，一行七八个猎人带着猎犬，在少年杨天宝的带领下悄悄来到了我的洞口。几个猎人趁着夜色，迅速将干柴铺满洞口，一把火点燃，霎时间火光冲天，将我的住所付之一炬。

    就在猎人们以为要得手时，只见他们背后的山坡上，一只雄壮的吊额金睛虎正悄无声息的朝他们悄悄靠近。即便是浓烟之中猎犬们也发现了我的踪迹，但在他们叫起来的同时，我也已经一跃而至，一口咬在了其中一个猎人的膀子上。

    在前方带路的少年杨天宝多日后再见到这只咬死自己父亲的猛虎，不禁红了双眼，他奋力挥舞砍刀朝着我不要命的砍了过来。哪知就在他冲过来的一瞬间，我已经咬死了所有的猎犬，并且一口咬掉了其中一个猎人的手臂。

    我吐掉口中鲜血淋漓的人手，缓缓朝着少年走去。

    杨天宝的气势瞬间消了大半，看向我的眼中只剩下了恐惧。

    “吼！”我对着少年惨白的小脸大吼一声，然后一口将他的脑袋含到嘴里。

    所有人都吓傻了，我甚至能感觉到少年的脑袋已经在我口中吓到不能呼吸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年已经命丧虎口之际，却见那猛虎突然松开了口。

    少年的脑袋从虎口中完完整整的出来了。

    他瑟瑟发抖的看着眼前的猛虎，手中拿着刀，用尽全部的力气喊道:“恶虎，我……我要杀了你，替我爹报仇。”

    他声音微弱，这话说起来毫无气势。

    却见猛虎像是通人性一般，怜悯的看着他，然后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舔，随即狂啸一声，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