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会内员众相当熙攘,相当大的一片天地,所住却皆是空楼,如此硕大,却也寂寥。
啪嗒——
不知道是谁拍了拍神白须的肩膀,千米廊道内,周登楼突然回头,神白须同样疑惑的回头,可身后无人。
啪嗒——
待到两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盘龙制服可却相当古朴的清逸俊朗男子翩翩而立。
他柳眉而凤目,乍一眼还以为是一位妩媚动人的女子。
他先是拱手作揖向着神白须,而后转向周登楼咧嘴一笑,唇红齿白,玉面清琅。
“哟,许青才许公子,不在埋香司筹办你的玉龙图,怎的有雅兴来盘龙会这种司政纷纷的烂盘肆?”
周登楼先是作揖还礼,神白须则是两耳不闻。
此男子正是盘龙执众七位之一的“埋香”,当时大殿之内的六人中,就有他。
姓许名牧芸字青才,书香门第“柳柏苑”门主。
年纪轻轻的他就是柳柏苑的继承人,字画双绝,文武双全,他们柳柏苑的名号,就是神骁文人节气的象征与代表。
柳柏苑传承六千年,树大根深,常年隐居市内,且祖上立规“三不从”,意为:不从政,不从军,不从商。
柳柏苑是名门豪族,因此名誉当先,那么作为柳柏苑的门主的许青才,人品如何,可谓世人皆知。
单看此人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之资便可一目了然。
“听金簪银簪二女消息,说你周登楼带着这位先生走了一趟天都府回来,一来也是好奇,想来打探打探,二来想探听探听这位…先生的虚实,这不,歪打正着。”
许青才笑道,他一双凤目瞥向神白须,后者目不斜视,只是看着远处枫林。
三人停靠在廊道内,风吹枫林,枝叶簌簌,动听悦耳,惬意安神。
“先生?”
许青才突然贴近神白须,待后者回过神来时两人距离只毫厘之间。
这么近的距离神白须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而许青才则是压低身子贴近,他嗅了嗅,随后赶忙后退一步,扇了扇鼻子。
一旁的周登楼微微眯眼,此人今天事出反常肯定有妖。
“不才许牧芸,久闻先生大名,今得一见…”
话说一半,许青才好像卡住了一样不说了,只是伸出手。
西方的打招呼方式,神白须伸手握住,顿时只感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只觉得神清气爽,朗朗明星。
这次神白须又抽不回来自己的手,他干脆直接握住许青才的手臂,用力下抽,后者才不甘心的甩甩手。
“我在你们神骁似乎挺受欢迎的,怎么,老周,你之前有做过关于我人设方面的塑造?”
神白须咬牙切齿的眯着眼睛瞥向周登楼,后者憋笑。
“是你声名远播,这才惹的我们许大公子不惜放下身段都要攀附。”
周登楼耸肩,许青才轻轻笑着。
“好一声响屁啊周登楼,你要是当官,仕途一定相当顺遂。”
神白须一脚踹在周登楼腰上,后者一个踉跄扶住长廊。
三人有说有笑,许青才本来就是自来熟,这下就更融洽了。
“探听虚实啊…嘶,你们柳柏苑不是祖上立规三不从吗?虽说如今柳柏苑在你的手上成功脱离世族的笼统印象,可忤逆祖宗这种事儿,让外人听了也不好吧?”
三人一道而行,神白须站在中间,狄耿在右,许青才在左,边走边聊,一路上许青才都在打量神白须。
“嘿哟,周先生话说的大的吓人,别一上来就拿祖宗压人啊。”
许青才笑道,周登楼不以为意。
“如今我作为盘龙执众,食君之禄思君之忧,这一点,我们在同一条线上,怎么?周先生想隐瞒?”
关于柳柏苑为什么会站在盘龙会的立场上,这最大的原因当属李世卿。
李世卿不仅仅是当世谋者第一人,更是作为早已灭亡的“琅琊台”的嫡系长子,当年的琅琊台同柳柏苑算得上是死对头。
面对李世卿的施压,柳柏苑必须要在两方势力中选一个以做栖身之法。
前者神骁公不为私,变法太快,再者上御执一族本就对世族嫉恶如仇,谁知道在这场对峙之中倘若选择前者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需知目前整个神骁,世族势力的头子就是盘龙会,那么作为唯一能够同神骁掰手腕的出云,也就成了众人心之所托。
那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说了,倘若你世族固守本心秉持不二,由上御执领导的骁卫为什么会找你麻烦?
需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上御执作为领导者,怎么说都无所谓,可你作为一个飘零无定的依附者,有那个底气吗?
在神骁只要一提世族而已,就仿佛人人惶恐好似大难临头,哪怕已经经过了六千年的洗礼,神骁人仍旧对世族怀有恨意。
“琅琊台被灭之后,你们柳柏苑战战兢兢茕茕孑立了整整两百年,同一条线上?那可不一定。”
“依附盘龙不是资本,你觉得以我的身份,哪怕事情败露,我的位置会有所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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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登楼皮笑肉不笑,很明显他似乎对于眼前的这个许青才并不热情,刚才的招呼也只不过是类似同事之间的招呼。
许青才也是面色一沉,顿时一股愁意就涌了上来。
他在家族最困难的时候接手,也是在最窘迫的时候适应,说归说,可归根结底还是要做,依附盘龙实属无奈,许青才是两边不讨好。
上头李世卿一张嘴就能说死就死,下头民意难更,对世族的仇更是根深蒂固,他兢兢业业两个甲子,被迫从政,被迫从军,被迫从商,为的,不就是柳柏苑上下六宫十二郡吗?
“倒也不必如此刻薄,上御执内外分明,是敌是友他很清楚。”
“哪怕前朝旧事板上钉钉,但民乐业安的时代里,再强硬的领导者也不会希望硝烟再起,用上御执的话来说,倘若天下能安居乐业太平无忧,谁又愿意血流漂杵血染山河呢?”
许青才眉头一挑,眼睛一亮,而周登楼却是长吁一声,无可奈何。
神白须竟然愿意替许青才说好话?是怜悯,还是发自公义之心?
许青才虽说是寄人篱下,可终究也是承了千年的书香门第,在国际上更是名声鼎盛。
许青才本身更是堪比维序级别的强者,理应不该如此缩头缩尾。
要怪就怪当年那场世族之乱太过空前盛世,几乎让任何跟世族有关的事物都被绑上了必死的名头。
这也让曾经那些统治者看到了,众怒不可犯。
“先生说的真好,可谁又能肯定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呢?诸如李典司那样的卸磨杀驴之举在我神骁可是屡见不鲜,”
许青才明显是在继续套神白须的话,而神白须的态度,其实就是要诉说真相。
一旁的周登楼当然知道神白须会说,虽说目前局势难定,可毕竟事在人为,也许神白须成竹于胸也说不定呢?
“李典司所图太大,倘若老老实实在平复南地之后安安稳稳的深居隐退,还能做个戴衔大将军,怪就怪在他不知天命所归,意气用事刚愎自用。”
“世族作为神骁曾经历史上的一块毒瘤,荼毒神骁近六千年,天下黎民之所以深恶痛绝赶尽杀绝,为的单单只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如今上御执所执政的神骁,世族褪去了王权的恶面,只要安分守己卸政为民,便可源远流长。”
“阁下柳柏苑我略有所闻,二十年前河提之灾你柳柏苑倾资赈灾深得民心,世人说你书香门第不清高于世而扶为黎民,乃大义。”
“而在我看来…”
神白须突然两手抓住许青才的肩膀,后者吓了一跳,两人四目相对。
一旁的周登楼早已看向别处,两耳不闻。
“你不仅站错了队还选错了人,哪怕如今盘龙所拥有的支持力不弱于骁卫,可是民心所向仍为一统,现在看看,这盘龙是不是在重蹈李典司的覆辙?”
神白须松开双手,拱手歉意的笑了笑。
许青才眼睛一转,吐出一口气,再次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外地人。
“先生所言,是站在中间人的位置上的劝诫…”
只是突然话说一半,许青才眉头一皱,随着这个表情没过几秒,他又眉头一展,笑了笑。
“先生劝诫,在下谨记于心,在下会步步斟酌,失陪。”
说来也唐突,许青才拱手作揖一笑了之,走了。
“如果你想要凭借拉拢来削弱出云的势力,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是…”
一旁的周登楼双手抱起思考着,看着越走越远的许青才,开始有些琢磨不透神白须的心思。
神白须则是老神在在,看着许青才的背影好似明白了什么事。
周登楼古怪的看了一眼神白须,挑眉。
“大老爷们哪有那么挺的屁股?”
这时的神白须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女扮男装。
“你这上手不挺快的吗?”
周登楼大笑,指着神白须说道。
八百年前,作为世族出身的李典司,统军之能直追一千四百年前享有兵圣称誉“唐世非”,统帅三军,平南地军乱。
在位年仅十九的“韩招”,腹有良策,胸怀四海,似有千年前千朝子遗风,同样的建国为民,报德以民。
南地暴乱用时四年,李典司指挥战役大小超过五百起,领衔统帅,镇守南疆。
“奉之”开国一十六年,年仅二十三的韩招意外暴毙,当时作为执掌兵权最重的李典司被招回京,其部下一众劝进,唯有一人,举李典司上交兵权,退军归野。
为奉之王朝从戎三十余年功勋卓着的李典司不甘就此入野,携十二众入京,史称“爬蛇之乱”。
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韩招暴毙之后暂督朝政者乃是前朝首辅“王萍芝”。
此人算得上是奉之王朝开国功臣,三朝元老,更是京城十二京的建立者,同时,还是李布施的授业恩师。
位高权重,德高望重,哪怕退位之后,仍是权倾朝野。
十二众临阵倒戈,李典司惨死于自己的野心之下,奉之王朝韩招死后遗策有三,李入王出,南地可平,执京者王,可压群臣,其余余者,可用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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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典司怕的,是千年前世族之乱重演,而他忘了,作为奉之王朝开疆拓土的功勋大臣,他的立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空有军功爵禄,实不得人心尔。
尽管李典司其心可诛,可韩招遗策中仍是对其封诏“镇国将军”。
哪怕是诸如李典司这种统帅,在握稳军权之后带势入京仍旧是不得王位,因此神骁人民心中以德为重的理念就愈见深重。
因此也有了一个说法,无德无义者,纵有天大本领也终将一事无成
很快,在告别了许青才之后,周登楼神白须两人已经身至伏云龙庭,而中堂内,已经有三人等候。
刚入中堂,便已感茶香纷纷,出云独身跪坐于中堂,翩翩之姿,亭亭玉立。
她抬眉,笑着伸出手向一旁的座位,请两人入座。
周登楼看了一眼神白须,又看了看出云身后右侧的金簪银簪,了然于心,侧身站在一旁,靠在围栏上。
神白须也没什么想坐的心思,只是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靠着梁柱。
“我笃定骁卫那边没照顾好两位,对吗?”
出云笑着看向神白须。
“还行,就是应酬。”
神白须回想起一直给自己无限续杯的点朱砂,嘴一扯。
“您应该见过许公子了?”
神白须微微眯眼,点了点头。
“印象如何?”
出云问道。
“古灵精怪。”
神白须似乎是随便打发的一句。
“这个…倒是符合那位公子的性子,但其本质是一位心思非常缜密的谋者。”
“许公子依附盘龙实属无奈之举,您在路上应该和他谈过吧?”
神白须看向出云,后者眉眼含笑,似不是在套话,她的表情,相当清纯,没有那种神白须在骁卫会议上的那种模糊感。
神白须站直身体,走向那茶几,盘腿而坐,提起一杯早就已经被出云斟好的茶,微微一抿,出云笑而不语,全程就注视着神白须。
她身后的金簪银簪二人也有些许不解,似乎会长对于眼前这位跨国而来的外地人相当感兴趣。
“见微知着,书香门第的的涵养入木三分,但…有些钝感,又或者他伪装的很好。”
出云眉头一挑,这最后一句话,似乎有两种含义。
“盘龙有七位执众,您已经见过了三位了,剩余四位大概会在今后不同的时间和您相遇,虽说是共同处事,但是这所谓的同事关系其实也可有可无,按照您的喜好来就好。”
眼见神白须一杯饮尽,出云执壶又倒了半盏,神白须看着杯中茶水,嘴角一扯。
“三位?”
神白须问道,他不记得其他两位。
“准确的说是四位,周先生和刚才的许公子,以及我身后两位。”
神白须看向金簪银簪,后者金簪微微一笑,银簪则是微微躬身。
这两人神白须虽然不清楚其实力如何,可凭借他的能力都观察不出说明必定不在他之下,而且这两人所擅长的,绝对是暗杀的手段。
指不定就是那种背地里干脏活的。
用两位总司执众当做丫鬟来供神白须随意使唤,出云这待客之道可谓夸张,哪怕是神白须都有些摸不准。
周登楼不以为意,只是玩弄着几枚刻刀在手中环绕,刻刀色彩不同,气势却各个气冲斗牛。
“见过我那心怀众生的弟弟了?您感觉如何。”
归根结底,出云还是会问,毕竟这决定着神白须的立场。
神白须眼睛微微一眯,看向杯中茶水,食指敲打着杯身。
他起身。
“为君者的谦虚与仁德是有的,说是位仁孝忠贞之士也不为过,哪怕是比起神骁历史上那些一方名流的世儒也犹有过之。”
“手揽倾覆之权却施恩于民,惠于众生,胸怀四海者矣。”
神白须左右踱步,关于对上御执的印象,几乎是夸上天了。
金簪银簪同时皱着眉头,对于神白须所说的话,有些…
而出云呢?她同样微微皱眉,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初。
“你说要我辅佐你共图大事,然此去骁卫一睹真英雄,归来这一番言论是否令你心寒?”
神白须面相出云,低身看着出云,一双深邃的眸子直刺人心。
周登楼用手指来回投掷刻刀,心中暗笑。
金簪气势变化飘忽不定,心做乱麻,银簪皱眉,感觉神白须所说的话口是心非。
出云抬头看向神白须,她起身微微鞠躬,笑意不改。
“是小女子忘了礼数忘了仪教,空让先生抱志徒徒,愿悉听教导。”
神白须直起身,背对出云,向着门庭走去。
很明显,出云不吃这一套,虽然她有那么一两秒的迟疑,但仍旧还是忍住了。
神白须恩威并施,先告诉出云对峙上御执必须得有十足的把握和资本,盘龙会虽然拥众成城,可骁卫终究众望所归,悍然不动。
神白须可以帮盘龙会摘掉反动势力的帽子,以弃暗投明的名义归顺骁卫,不仅可以免去一场硝烟,更能融合内部一致对外,两边都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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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云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散权而已。
可这,却是剥夺她全部的存在价值,可有什么是比活下来更重要呢?
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也。
只可惜,出云远远没有神白须想的这么简单,她想要整个神骁,不仅仅是土地,更包括政权。
“抽车杀马,作为骁卫请来的外援,我没有在政治范围内的权力,不过一个打手。”
“但提供策略以及对峙战略却可以。”
此话一出,周登楼突然抬头,手中刻刀悬在空中,他看着神白须,希望能在他的眼神中窥见些许端倪。
出云不知其意,只是静待下文。
“我可以调走骁卫在内包括点朱砂音绕梁七位主战力,在对抗压力上削弱骁卫,以对外为由,抽车。”
“盘龙与走蚣削山有盟在先,内外为援,掣肘神骁政权,而至于身在世界政府的李布施一众前朝遗老…”
神白须转身,看向出云,他走近。
“盘龙会虽然作为民发企业,可凭借着能够压过骁卫的支持力拥有终焉柱十分之六的资助力,只要会长能把终焉柱的数据核心弄到手,我想西方政权自然会向神骁议员施压。”
“而至于十二门?一盘散沙,不足论尔。”
此话一出,出云抬眉,十分震惊神白须给出的手段。
“神白须征御,安敢如此!?”
只是出云还未发声,周登楼一声怒斥打断了她的思考。
“好个无耻之徒啊,尔承约而来,效千年前北涯子以祚国持,上御执以国师待之,闻你治世之心以宣天下。”
“作为一方代理,他上御执哪怕再差也绝不会滥行杀戮,你一口咬死骁卫必有吞并卸磨杀驴之举,以怨报德何等歹毒?”
“南蛮走蚣削山同我神骁乃千年世仇,即便你不念上御执抱志之望,又岂敢助纣为虐?南民入川,恐怕是血染山川,万里山河浮骸骨。”
周登楼剑指神白须,怒斥其恶毒计谋。
“巴伦尔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忘恩负义?我承诺你的委托跨海而来,入你神骁就白白吃了一顿打,作为客,我以谦而避之,可之后呢?”
“你自己也清楚那场会议在场所有人的态度,无论是其神态,言语,表现,何等虚伪?”
“我履行承诺而来,其过程的颠簸可以一笔带过,我不计较,可他们拿我当白痴啊!一国之罪这种黑锅你都让我背?!”
“上御执要真当在乎,还请我神白须做什么?如今话也说了事也做了,最后还要我来背负这千古罪名,任神骁后世人口诛笔伐,你当我泥捏的?”
“依我所见,你神骁不过一群阴谋诡谲之徒,内外乱政九千年皆是咎由自取!尔虞我诈之离间,过河拆桥之卑鄙,何等下作龌龊!”
砰!
周登楼一拳砸的神白须人仰马翻,整个人左脸被砸的血肉模糊,白骨可见,鲜血随之飞溅在地板上。
本来好好的两人突然大打出手,金簪顷刻间出现在周登楼身前拦住了他。
银簪扶起神白须,抬手丝缕成线没入神白须的左脸,很快血肉交合。
“周先生,稍安勿躁。”
出云站在两人中间,面相早已御器而出的周登楼。
凭借两人的实力,真要打起来,在场的金簪银簪还真拉不住。
“要早知你是这般歹毒之人,当时在缪斯城区就应该祭出十一器宰了你,以谋祸国,神白须征御,你就是个祸害,千刀万剐的祸害。”
周登楼死死盯着神白须,一身气势如汪洋倾泻,已御器有四,冷冽剑气纵横徘徊。
“周先生!”
出云怒斥一声,周登楼这才后退一步。
“白先生初来乍到神骁就吃一顿打,到你骁卫又受尽白眼,需知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本就应该坐享座上宾的白先生?”
“再者,无论这场交易究竟谁胜谁负,您都不吃亏,上御执又岂能猜不到?归根结底,两位皆是意气用事。”
“我又何尝忍心白先生去做那千古罪人?同样作为因身世经历而同病相怜的苦命人,我同情他,更理解他。”
“为政者以私为奉岂能成大事?周先生作为曾经段上一族长子,命运的无可奈何您难道不比我更清楚?”
“神骁九千年,因野心而造成的战争何其之多?而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因为上位者的野心而惨死?”
“我是在这阴影之中生存下来的人,所以比任何人都懂得这和平的来之不易。”
“出云不是我那父亲,可以为了世族昌盛的源远流长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盗取神器。”
“我只是要证明,比起上御执,同为共同命运的诞生者,我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我保证我们之间的对峙不会牵扯到神骁的黎民百姓。”
“若上御执胜,我有死而已,若我胜,上御执只是隐退,同一片天,岂会颠覆?”
两人突然的决裂会致使局面破裂,虽然神白须如果一味因为上御执所抱大义而偏向骁卫,那出云这次开盘算是直接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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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让出云没想到的是,神白须的立场绝对立于了盘龙会,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填补上周登楼那个可有可无的漏洞,给能稳定周登楼的身份,拖他下水。
“你少给这家伙说好话。出云,无论你信与不信,今天他可以如此临阵倒戈将作为边缘人的我拖下水,下一次,会不会也在背后推你一把?”
神白须在挨了一拳后之后没有任何言语,出云以为他是心虚,实则不然,周登楼的表现就是他想要的。
“我可以同盘龙共事,可是神白须呢?你觉得你所给予的信任能得到回报吗?”
“请不要凭空污蔑他人清白周先生,比起离间,您可以用更高明一些的手段,您知道我不会信的。”
周登楼嘴一扯,恶狠狠的盯着在出云与银簪背后的神白须,后者神色深如死水。
“这事儿没完。”
周登楼瞪了一眼神白须,撂下一句话,走了。
出云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真害怕周登楼跟神白须打起来。
金簪银簪告退一声,走了,因为接下来的事就是这两位的了,毕竟烂摊子也收拾了。
“白先生,您不应该当面挑明选择决裂的,这太鲁莽,周登楼哪怕在骁卫地煞中也是相对拥有地位与身份的强者,更何况他还是西方维序者上五。”
“东西两方高层政治您最好只触犯一方,虽然可以用于掣肘李布施一众人,可这样对您,没有好处,在没有触动女武神战略部队之前最好不要。”
女武神战略部队,不仅仅是西方最高执行权力的部队,还同样拥有跨国执行能力。
而一旦执行跨国行动,带队者一定是那位北海的第一战力,萨梅尔斯·海伦娜。
这位不属于维序者却强于维序者,曾是独自面对且击杀第六虚空的至强者。
这将会为盘龙带来极强的打压能力,没有什么是比东西联合镇压更糟糕的事了。
“我会注意的。”
神白须背过身,伸手,一条条紫色雷霆漫过地板,血迹凭空蒸发。
出云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是能比神白须能站在盘龙会立场更好的事了,这将会省去太多麻烦。
“对了,李先生和青先生已经到了,您要不要见上一面?”
神白须转身,略有思考。
李先生?李世卿?
青先生?
“忘了向您介绍,李先生本名李师,字世卿,我会名上客卿,而至于青先生,名为抬剑,同样作为我会客卿。”
神白须眉头一挑,周登楼之前就有和他说过这位抬剑,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说如今暂且不需要面对这座高山,可不见上一面终究难以分辨其实力究竟如何。
如今神白须是孤帆难立,虽说出云选择无条件信任他,但这不代表盘龙会其他执众。
“先生?”
一时间排于心计的神白须忘了回答,出云靠近神白须,又唤了一声。
“你安排他们等我了?”
神白须问道。
“若要说是李先生,他倒是可以等您一等,青先生可不会,她是相当难见的,得您去请她。”
神白须面无表情,只是看向一旁的茶几,杯中茶水已凉,今天的人见得够多了,他没那个心思了。
“既然没安排,那就算了,今天我看别人脸色已经看了够多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希望能有一个清净的下午。”
出云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
可这位也没有打算走的想法,重新坐回茶几那个位置,神白须也没多想。
“先生之前有翻阅过关于神骁的史记?可有对我神骁的不解之处?”
大概安静了五六分钟,出云问了一句,正在翻阅一本古籍史记的神白须抬起头。
“史记记载相当清晰,倒是没有什么难处,只是,那些有关名人记传的书籍,大多文字晦涩,其意驳杂,文字更是扭曲难辨。”
“昨天夜深,我没那个脸去打搅两位执众,也就放弃了。”
神白须走向屏风之后的阁楼书架,在最顶层的地方,以魔力灌入手掌抽取一本书,书装古典,花纹精致,似有一节小拇指那么厚。
神白须打开特地标注的一页,递给出云,后者笑着接下。
“文中写的大概意思,按照我的理解,是指某一地区的一件奇闻,有关情爱的,书写的手段极其复杂,而且,那些字体我看不懂。”
“根据一些其他的翻译科普文献也只能马马虎虎了解一二,都是些皮毛,我没那个耐心。”
神白须用手指了指书页上的十几行特别标注的段落,出云看去。
可以从神白须的标注以及书写修饰来看,他曾经应该是一位非常热爱读书的人,他所做的释义也非常清晰,虽然只是一两个字的翻译,但也特别标注了。
神白须初到神骁似乎已经完全把这里当做了一个古代王朝,他就真忘了如今是千机时代,已经拥有无尽能源。
想要翻译一些文献,找人要个手机或者笔记本就能轻松翻译,但是这家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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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您读的是人物志,这一大篇晦涩难懂的字符属于神骁六千年前,乃是斟文,为王之篆所着,那是三千年前的一位书法大家。”
神白须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出云追述的年代久远让他头疼。
出云拉住神白须的手,让他坐下,一双纤纤细手在字里行间来回游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神白须甚至能听清出云的一呼一吸。
“文中所述,是一段凄美的悲情故事,讲述一位河神与一位刀客相遇,前者一见倾心,奈何人仙有别,前者初入凡尘,春心萌动,后者单骑九千里,为求名满天下。”
出云字字轻言慢语,如韵律入耳,沁人心脾,她有意的贴向神白须,以至于已经顶到他的脸颊。
“这其中这一大段您标注的,乃是洛神叶姚以心血所着的一篇相思文,我读给您听。”
洛河无名,君倾墨而下,妙笔生花搓成画。
春分梅笆,君采枝头折下,阳春白雪可成佳话。
云桥月下,君纤绳勒马,近在咫尺却似天涯。
洛河侧畔相思挂,目光不罢,心口难开笔难下,声声来唤,不见水中墨画。
雪落枝桠,铁马纷纷踏,残香绕耳,勾心疑神侧下,连理枝断难成杈。
难噫!难断噫!
洛水畔头勾勾画画,淌不进相宾,落款天涯。
匣里银光,尽饮风霜,马挂甸甸,一签难求。
青沧帝城有一使刀者,裹古朴白袍,姓陈名寄思字知悔,鞘中有刀,名曰:霸下。
此刀客一路自蜀地青沧单骑一刀横走三千里,手中霸下舞清秋扫六合,一路败尽各路大能。
踏甲子殿四极剑阵,以刚劲硬撼蝉珠寺低眉天王,连战一天两夜共计三千招,临阵自悟一刀定合破蝉珠寺青铜阿龙钟,低眉天王战至力竭。
后走仙台峡,观万里山峦山势奔腾汹涌有感,凝天时地利人和,一刀断峡穿江十六千丈,以刀入红尘,渡自身命险。
江湖人赠天下第一霸刀,亦,天下第一把刀,荣获刀魁。
后小隐紫竹林悟道心而出,单走三千里应邀青稞山战黑袍枪仙沈长歌,
一战,以命搏命,濒死之际,顿悟激发,窍骨运和,一刀赋苦修二字,折云啸枪,战平枪仙吕云鹤。
芦苇湖战道门三甲铜狮子,以刀引天雷,悟天地浩瀚云烟,一刀破玉金拂尘,再破掌中山河。
后长安城战剑豪李玉凡,以剑为刀,神念合一御剑顿开天地,李玉凡自叹不如。
玉马庭万里借刀陈医,助破当世剑魁孟自在,
后单骑三千里入洛阳帝城,遇洛神河神女,藏情断念,以刀斩洛神青丝。
后遭当世无敌楚谓先问道,后者见其无刀心而生情意,大论一番而去,自此境界一退再退。
后再遇洛神河神女,折霸下,自断一臂,由红尘刀转无情刀,神女自此心死,悄然离去。
此后,入空门,闭凡心,忆今古,执旧志,大雨拍江之际,一念红尘渡,一念惊雷响。
独臂踏翻涌长江浪头入洛阳帝城再战楚不择,借天地二字,参天道,生死,以掌为刀,道尽今生。
自此,楚谓先坦然认输,陈寄思终成天下第一。
后,陈寄思苍然白发生,隐于紫竹林。
忽闻神女投河,于紫竹林执刀自刎。
听着出云一字一语诉说着这名上之人,神白须不禁面色沉暗。
只感觉这史记之中所记载,被有心之人刻意篡改了。
有此觉悟与决心,竟独独不能容一女子?
世人皆知他陈寄思为求天下第一,单骑万里,手中长刀问今天下,所求不过道心坚尔。
那洛河神女,窥一幕而误终生,所求不过所爱尔。
叹只叹,天公不作美,恨只恨,人逢相遇难成份错成缘。
“刀客所求不过名满天下,神女所爱不过刀客,先生以为何?”
看着书上记载,出云再抬头时,顶到了神白须的下巴,后者只是脑袋往后退了一下,摸了摸下巴。
“…孽缘尔”
三个字就让出云眉头微皱,她抬头看向神白须,不明白为何如此一段憾缘就成了孽缘。
神白须当然知道出云要问什么,他本想起身,可突然却被出云一把拽了下去。
“如果要作为外人来评断,在我看来,一个是凡尘武夫,所求不为天下第一,以刀问世,不求无愧但求无悔。一个是洛河神女,不染红尘不食烟火,不过蛾蝶扑翅,辉朔之间的虚无缥缈,这本就不可能有牵连的两个人却偏偏牵连起来,她问而不得,他知而不答,怎成佳话?”
“我是西方人,或许思维和你们东方人不同,但对于爱,情,按照你们神骁人的话来说,就是要门当户对。”
神白须伸手指了指书上叶姚与陈寄思两人的名字说道。
出云只是皱着眉头,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先生是觉得,两人有缘无分,相逢是缘而错过也是缘?”
“可谁又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假使爱一个人就是错呢?可天底下大道理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束缚,哪一条又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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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白须正欲张口,出云却抓住他的手,紧紧攥着。
“纵观今古,世人皆说,人间可期,殊不知命途多舛,逢而未见。先生以为,错的人做错的事,爱上错的人就一定是错的事,这不对。”
“我们神骁曾经是一个战乱连绵的国家,在这样一个命运多舛的国家中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幸福的呢?又有多少人因为硝烟而离别,因为颠沛流离而阴阳两隔,难道这也证明他们爱错了人吗?”
“不是的,不管世人怎么想,爱一个人都没必要纠结于对错和缘分,反复的去纠缠只会让两个人都受伤。”
“情之一字,起于心而止于礼,仅仅只是言语,爱的人是听不到的,要抛去世俗的纷扰才能得见清明,就像先生说的,不求无愧而求无悔。”
“忠心的人,再颠簸也会重头来过。”
听着出云的一言一语,神白须不禁有些触动。
如此的痴情,真的是矢志不渝的心而非愚昧吗?
可却也的确有人曾做过,还是在他的生命中,而他,曾只道是寻常,而现在……
也许他真的错了,又或者他才真正看清这些纠缠不清的道理。
道理道理,人听懂了才叫道理,而道理之中之所以有个道,不仅仅是人要能听懂,还要能践行。
天下人对于所爱之人,都求一个般配,可神骁也有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并非贬义。
你唯有走过爱你的人走过的路才能明白他为什么爱你,而爱,不是独木桥,它是一条羊肠小道,之所以拥挤,是因为只能容下你们两个人。
陈寄思之所以逃避这场天公作美的爱,是因为他不懂,一个一辈子活着只为了挥刀的人,如何放下他如今已经执迷不悟半生的执着?
叶姚至死都没有放弃爱这个懵懂的人,她希冀着可以在自己反复的错误中寻找答案,可错误的本身就是她的爱。
不食烟火,指的是离人间太远,与世俗背道而驰。
叶姚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她只是一个懵懂无知同样执着于爱一个人的红尘中人,她只是不懂。
两人的错,在同一出发点,怒马鲜衣单骑千里的江湖儿郎,不染红尘才惊艳艳的洛河神女,一个马不停蹄,一个为爱千里,这如何不是一场佳话呢?
而时至今日,洛阳帝城北部的环城河长九九四十九千里,围绕整个羲和城区。
叶姚的爱,将陈寄思他整个人围困于这片山川大地的故土中,他葬在她的心中,永生永世,她的爱圈住了他,永生永世。
出云为神白须诵读名人史记,直至深夜。
而此刻的神白须,单手托额,出云一字一语如天籁韵律,令神白须昏昏入睡。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出云几乎是靠在神白须的怀中,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
“白先生?”
出云唤了一声,闭上眼睛的神白须似乎已经睡去,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出云竟感到一种安心,她看向神白须。
那脸颊如刀削一般,头发盖住在眉毛,棱角分明。
听着神白须的呼吸,出云放下书籍,握住神白须的手,不知为何,神白须的手也慢慢握紧。
哗啦————
庭外忽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之间,神白须惊醒。
“白先生?”
出云再唤了一声,神白须眨了眨眼,扭头,看向出云。
轰隆————!
电闪雷鸣,雷声震耳欲聋。
雷声响起的那一刻出云张嘴说了什么,而神白须并没有听见,他以为是在叫他,所以低头侧耳聆听。
而在神白须转头的一刻,出云红唇就印在神白须双唇之上,随即便抱紧他。
庭外,雷鸣闪烁,雨打荷叶,凌风阵阵,庭内,两人拥吻,触动的心彼此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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