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前行,日光西落,月色悄然攀上云间。
一路上各种小贩在努力叫卖着,等着卖完最后一点东西回家休息。
夜,要深了。
温度,在逐渐下降。
“小娘子,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棉布帘子闷闷地传来。
玉棠缓缓睁开眸子,又理了理衣裙,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车夫抱着玉棠多给的几个铜板,笑得一脸喜庆,憨厚地讲了几句“身体健康,家庭美满”的吉祥话。
玉棠只是微微侧首应了一句,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摇曳的灯火里走进了眼前这栋看起来没什么人的酒楼。
她的指尖在寒夜里逐渐失温,白色的呼气慢慢荡开。
她感觉到从心底开始往四肢百骸都在散发着寒意,每走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
她从踏入这楼的第一刻开始,就能感觉到有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又看不到身影。
估计是伪装在各处的侍卫,若是自己一会儿敢做出任何不利于对方的举动,脖子上的刀怕是得沉得扛不动了。
“是玉棠姑娘吗?”,温柔婉转的调子在空荡荡的楼中反倒显出几分诡异。
玉棠抬头看向来人,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来人也不在意这些,依旧笑意盈盈,热络地领着她往里走。
不知转了几个弯,她才看到一扇闭合的门扉。
“我就在此止步了,之后还需姑娘自己走。”,她说着,轻轻敲了敲门,而后垂首恭顺地退下了。
门内传来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进来吧。”
若不是现在情况太让人糟心,玉棠是真觉得这声音有些玉石相撞的清冽好听。
声音是好声音,就是可惜,人是个烂人。
玉棠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俊秀风流的的公子倚靠在桌案旁,正手执棋子在打谱。
不愧是兄妹二人,这心肠都是真得脏,但是,样貌却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她不由在心底安叹一声,真是可惜了这副风流潇洒的好皮相。
“民女玉棠,拜见贵人。”,她见对方始终不出声,索性自己先行了礼。
杨玉衡听到他说话,这才懒洋洋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他便很快又垂了眸子,继续盯着棋谱看。
玉棠很是不解杨玉衡是什么意思,杨玉衡的心里却有风暴在翻涌着……
他叫人掳了容念来此处,今天下午,在看到这个小家伙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孩子十分安静,一双黑葡萄的般剔透明亮的眸子,只是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丝毫没有被人掳走的慌乱和吵闹。
杨玉衡同他不过一个照面,心里的不适感就猛然攀升。
这股子冷静又不在乎周围一切的劲头,太让他熟悉了。
这不就是谢容锦那个混球吗!
有了这个念头以后,他控制不住地又靠近几步,仔仔细细将容念看了个遍。
越看越心惊,像,太像了,不光像谢容锦,同她妹妹的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是今天被他找人绑来的,他简直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他的小外甥。
一时间,他打算拿捏玉棠的把柄就失控了大半。
而现在,看到玉棠长相的瞬间,他便知道,今晚这场谈判,他怕是有些难弄了。
“我找你来是要谈些事,坐吧。”,杨玉衡随手一指身前的椅子。
玉棠也不客气,微微福身便径直坐在了对方面前。
“民女一介草民,也不知何事惊扰贵人,竟是要贵人亲自相谈。”
玉棠懒得再等来等去浪费时间了,索性直接发问。
她的眼神直接又专注,看得杨玉衡很是不舒服。
那副毫不在意淡定打谱的样子实在装不下去了,他索性将棋谱丢到一边,正了正身子。
“玉棠姑娘是聪明人,我们也不必绕弯子了。”
他边说边直视着玉棠,似乎想要通过眼神给玉棠施加压力。
玉棠心里早就怒气翻涌,此刻更是毫无畏惧地直接对了上去。
“还请贵人明示。”
“人的贵贱贫富,自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也许是曾经的某一个瞬间,你有了可以跨越这一切的错觉。”
杨玉衡似是觉得好笑,竟然低低笑出声来。
“可是,错觉就是错觉,不该你的人和东西,就少去肖想。不然,以后难看得只会是你。”
杨玉衡将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丢进了棋盒里,像是在丢什么不值钱的垃圾。
玉棠静静的,并未立刻去接杨玉衡的话。
杨玉衡在这一阵静默里觉得很是不舒服,有些控制不住得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沿。
“民女多谢贵人提醒,只是……”
杨玉衡刚觉得玉棠是个识趣的人,就听到她话语突然转折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色也沉了一分。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谈条件!”
玉棠神色不变,从袖笼中掏出个东西递了过去。
“今晨民女门口,闹了好一番热闹,这是闹事之人身上掉落的东西。”
杨玉衡一看玉棠递过来的东西,瞳孔就收缩了一下,他们尚书府的物件怎么会掉在那处!
他明明是叫人找些地痞过去。
“好啊,你个平民,竟然敢偷盗尚书府物件,我现在就叫人把你送官!”
杨玉衡的神色逐渐紧绷,玉棠却不急不忙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我这个平民自然死不足惜,但,若是谢世子唯一的独苗被人冲撞陷害,又该如何呢?”
杨玉衡的脸色彻底黑了起来,果然,这个女人一直捏着这个把柄不动,就是想搞把大的。
“什么侯府世子的独苗,不过一具死尸,又有何人能证明?靠你的一张嘴吗?”
玉棠轻轻一笑,又掏出半块玉佩放在桌上。
“民女的丫鬟已经带着信物和丧葬队伍在侯府附近候着了,若是卯时之前民女同孩子不能回去,怕是全城都要被迫知道,谢世子的唯一子嗣死在您手里了。”
“你……”
“您且莫想着现在就带人过去将人截杀了,周围但有风吹草动,我雇得人就敢往侯府里投火油,将整个侯府都烧起来。”
玉棠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