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心再次醒来时,天色空晴。
床边坐着个魁梧板正的身形,扭过头来那张老肉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江心这才看清了自己爹爹的模样,她瞪大眼珠子,湿润了眼眶。
“爹爹!”
江心难以平复思亲之情,那是血脉亲情。
江枫受宠若惊,任由女儿将自己抱住。
他公职在身,很少与女儿亲近,而且她还那么小就失去了生母,江枫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相处。
江枫抬手抚了抚女儿娇软的小脸,她喊着自己,自己的心都软了。
江枫脸上挂笑,疼惜地看着女儿,“爹爹听你娘说,你一直缠着她要逛庙会?”
江心听完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她原本是想着不出府就不会被拐的,但是从一个六岁的孩童口中说出拒绝期待已久的话,似乎不合理。
江心垂下头,尴尬地应,“嗯!”
“那,今日天气正好,我们全家一块儿出去。”
果然,爹爹要带自己出去了,小时候的自己怎么这么作呢?
江心咧开嘴笑眯眯地继续点头,“好!”
江枫见女儿兴高采烈,还不忘伸手抚上她的额头,额间不再发烫。
江枫小心地将女儿从床上抱下,吩咐道:“为小姐沐浴更衣,待小姐喝完药后带到正厅找我。”
“是,老爷。”
半个时辰后,江心跟着丫鬟去正厅,等待她的除了爹爹和娘,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爹爹和夜徽音生的小女儿——江芸。
很遗憾的是江心对这个妹妹的印象是什么都不剩。
江枫单手抱着妹妹,而江心的手却被夜徽音牵着。
一家四口人出了府就在街上逛着。
江心不由得多想,会不会自己被拐不是偶然,而是她这个后妈所为?
江心顺着自己的手,看着牵着自己的夜徽音,竟不寒而栗!
她多希望这是自己一时的胡思乱想,不然的话,这个女人可是造就自己悲惨命运的源头啊!
夜徽音发觉有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她低头向下看时,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
夜徽音见江心呆呆地看着自己,就问:“心儿是不是走累了?娘抱你好不好?”
江心被问得一时噎住,她连忙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顿了顿后才小声开口试探:“娘,我饿。”
夜徽音低下头来,和蔼道:“那等一下哦!”
“老爷等等,我给心儿买些东西。”
江心以为夜徽音会直接带着自己走的,没想到她还请示了一下爹爹,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江心看着夜徽音给自己买了根冰糖葫芦,还买了一袋糖。
她接着牵自己跟随江枫去往人多的地方,只不过中途妹妹哭了,夜徽音只能跟江枫换孩子。
夜徽音全心全意地哄着女儿,步子很慢,但是江枫却跟妻子说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带江心玩的,所以他就先带着江心去热闹的地方了。
江心被爹爹牵着,她的脚步跟上,可脑袋却向后转,疑惑地看着夜徽音哄着妹妹。
她不记得当时被拐的细节,只记得一家四口人。
庙会上人来人往,还有玩杂耍的。
街道中间人群围着的是舞龙,越到人多的地方,江枫的脚步就越慢,他怕女儿跟自己走散。
不过这个担心很快就发生了。
江心原本还好好的被爹爹牵着,被人一撞,一瞬间人潮汹涌,她的手被撒开了。
江心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涌出来,她环视一周,临时决定往回走,回府才是最安全的!
她现在不是小孩子,记得回府的路,若是等着爹爹来找的话,自己真就如同上一世一样了。
江心攥紧拳头就往丞相府跑。
她跑,她撒丫地跑。
小小身躯跑不了多远,江心两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仰起头向四周警惕地查看。
几个面目可憎的男子正在聚集。
江心深吸一口气,咬牙趁着他们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时,窜进了另一条街。
躲开追捕,尽量远离那些看着就很坏的人就好了。
小巷中,一个穿着紫色劲装的男孩正朝着她跑来。
江心想着拐卖人口的不可能是个孩子,她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些。
只不过那个男孩的目光好像一直盯着自己。
江心以为是自己挡着他的路了,就侧过身,还退了两步。
希望自己给他让道,他不会撞着自己。
不过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江心这时才疑惑起来。
结果那个男孩已经跑到自己跟前了,还一把拽着自己的胳膊就往自己刚刚来的路跑出去。
江心被他的举动给惊到了,然而被拽着跑还没几步,男孩就跌倒了,而自己正好撞进他的怀里。
男孩有些无奈地看着身前的小丫头,来不及看她有没有受伤,只见着她眨巴着明亮的眸子与自己对视。
江心笨拙地站起身,身后的男孩抬手用袖子往额间上的汗珠一擦,然后也跟着站起身。
就在此时,一支穿破风声的箭朝着两人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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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有些无措,而江心很明显地愣住了。
她没想过自己没被拐,反而是死在了这天。
江心咽了咽唾沫,就在箭快要击中她时,她两手抓住了。
她抓住了致命一箭!
没错,她是抓住了那箭,但她的小身板根本抵挡不住惯性。
箭头扎在男孩的右胸,只不过扎的不深,但是身前的小丫头再次压在他身上。
江心的双手却被极速的箭划破,原本肉嘟嘟的的小手,现在血肉模糊,而她根本就不敢松开。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地举动伤害到男孩。
男孩胸前被鲜血染红,身上还被压着。
他无奈地皱紧眉头,吃疼道:“小丫头,你可否从哥哥身上起来。”
江心本来还没发觉哪里有问题的,知道男孩这句话,她恍然大悟。
她边放声大哭,边站起身。
手上的伤口是真的疼,但是也不至于哭成这样,权当江心想在男孩面前演。
哪有小孩子流血不哭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六岁的小丫头。
男孩没死,却也没起来,而是静静地用手捂住伤口,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江心看着他躺地上跟死了一样,而自己放声大哭,她心里不禁想,自己演戏,他跟着演干嘛?
过了许久,江心哭得嗓子发哑,也没见再发生什么事。
索性就停止哭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男孩这会儿也躺够了,他坐起身来先是警惕地查看四周,确认了眼下是安全的,他才若无其事地看着江心。
江心这才明白,原来刚刚的追杀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眼前人。
“刚刚哥哥并不是想对你做不好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刚刚的危险。”
男孩苦笑对着江心解释,他的唇角发白,却强撑着,怕自己将眼前的小丫头吓着。
江心睁着大眼睛,刚刚眼泪流地太多,脸上的泪水一干,使得她想做表情都会觉得脸皮在发疼。
她就静静地看着他,喉咙也哭哑了,话根本说不出来。
男孩感谢道:“谢谢你救了哥哥。”
男孩见江心什么话都不说,还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心想她铁定是被吓丢了魂。
男孩很是愧疚。
他耐心地问:“是不是跟家人走丢了?”
江心看着他,点点头。
他又问:“那哥哥在这里陪你一起等好么?”
江心不敢贸然出去,也不知道想拐她的人到底走了没有,她索性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右手捂住的伤口,顺着往下看,他身上的劲装被血染成黑紫色,紫色衣服象征尊贵,这个男孩来历不俗。
两人相视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外就有人在喊“大小姐”。
这一声声的,江心能够听到,而声音刚落,就有侍卫冲过来将他们两人包围了起来。
侍卫确认了坐在地上的小丫头是自家的大小姐后,看着地上一地血,小姐的身旁还有个男孩中箭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很主动地将江枫请来。
当江枫来时,紧跟着的是抱着妹妹来的夜徽音。
江心仰起头看着他们仨,此刻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江枫见女儿身上有血,立马蹲下身将她抱起,然后看了眼那个中箭的男孩,吩咐道:“带回去,请府医!”
侍卫收到指令,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男孩跟上自家老爷的步伐。
夜徽音抱着妹妹紧紧跟着,忧心忡忡,却不敢发话。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自家老爷也不会开心,反倒会发火。
江枫心疼地看着女儿,越心疼,步伐迈地就越快。
回府后,两个府医就已经站在正厅候着了。
一个府医为江心包扎伤口,另一个府医为男孩拔箭止血。
两个孩子并没有性命之忧,江枫这才收起带着怒火的目光,缓和地看着府医给自己汇报伤情。
江心低头看着自己两手被白纱布包得像拳套一样厚实,又抬头去看男孩披着外衣半遮掩的上半身,绷带缠在他胸前。
一对比起来,江心不由得欣喜,因祸得福,不错!
男孩打量起刚刚被清理伤口时发出惨叫的小丫头,现在跟没事人一样,心情好像还很不错似的。
夜徽音将女儿哄睡后连忙赶来安慰江心,而江枫却让府医开完药走了。
江枫审视着两小孩,女儿被妻子哄着,而那个男孩却很自然地对上了自己的目光。
那个男孩跟自己收到画像上的那个孩子长得很像。
江枫示意男孩跟自己走,他要证实一件事。
江枫领着男孩来到书房,他打发走了下人,将门关上。
江枫很直接地问:“你就是东凌那位贵人?”
他并没有要试探的意思,因为眼前的男孩就是东凌的皇太子。
男孩点了下头,淡淡赞扬他,“丞相好眼力。”
“他们竟然真的舍得送自家皇太子来当质子。”
江枫没想过东凌皇帝会将他们的太子送过来,不知道里边是否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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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看着个人畜无害的孩子,他始终不觉得孩子有什么坏心。
男孩不以为然道:“为两国交好,值得。”
他说的话很淡然,就跟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你可知道什么叫没有回头路?”
见江枫并没有针对自家的意思,男孩冷笑道:“只是从虎窝退出来又进了个狼窝而已。”
他浑身散发着冷漠,对东凌皇室的冷漠。
他笑嘻嘻地看着江枫,用最单纯的笑容问他,“丞相可愿立功?”
“纵使你是东凌人,可你还是个孩子,我不屑这等!”
江枫不忍,杀人,他从来没手软过,但是对孩子来说,他始终不觉得孩子会是错的。
“难得丞相没有拉拢我。”
江枫见他是在试探自己,不由得对他警惕起来,好牙尖嘴利。
江枫再次坦荡道:“我也是人父,为人父母做不出此事。”
男孩决定了,不管哪里都很危险,但他不想死在自己家里。
“那我请求丞相放下长辈的身份,单凭国事,带我入宫面圣!”
江枫皱眉看着他劝道,“待你调养好再回去吧。”
他偌大的丞相府又不是养不起他一个,没必要带伤入宫。
男孩摇摇头,拒绝,“他们会找丞相麻烦的,请丞相莫要犹豫。”
“没见过吃苦那么积极的。”
听江枫这么一说,男孩笑了,他并不觉得这是吃苦,而是换个地方勾心斗角而已,常态了。
男孩笑着打趣道:“若丞相觉得我可怜,那就常带千金开导开导我?如何?”
江枫:我觉得你是想拱我女儿!
江枫留了个心眼,女儿在未长大前,他是绝对不会带进宫的,“心儿还小不该卷入纷争,你若想见,今后凭本事出来。”
原来她叫心儿啊!
男孩低头喃喃,然后点了点头。
江枫拍了拍男孩的肩头,欲言又止,却没有再说话。
两人回到正厅。
夜徽音已经安抚完江心,两人一起坐着等待。
男孩自顾自走到江心的椅子前边,他蹲下身,小声问:“跟哥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江心看着男孩,又看了眼爹爹,见爹爹没反应。
她就回答道:“江心。”
“好!再见了小丫头。”
很显然,江心有些儿发懵,这就走了?
江枫看着夜徽音语重心长道:“夫人,我未归前千万不要出府,守卫已经安排好了。”
夜徽音听到江枫这么一说,她紧张起来,担忧地询问:“老爷,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江心也来回打量着两人的神态和眼神。
江枫摆手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庙会混乱,只怕街上不安宁。”
夜徽音见他不肯说,那自己嘴上只好应道:“那老爷早去早回!”
“嗯。”
江枫交代几句后就带着男孩出了府。
江心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两人离去时急匆匆地步伐,想来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前世的自己被拐后就不知道这个家发生过什么,根本没机会参与,现在自己命运被改变了,生活轨迹不一样了,未来只能靠自己的谨小慎微。
她是怀疑夜徽音的,但妹妹都那么大了,要除掉自己实在没理由,所以她承认是自己错怪好人了。
西玄皇宫。
“臣怀疑有人想阻止两国交好,蓄意挑起两国战事!”
江枫面对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毫无保留,慷慨陈词。
皇帝冷下脸来,刚停战宣布和解,现在这是作何?
皇帝冷冷看着江枫,不悦地问:“此话怎讲?”
江枫抬手去指男孩,说起缘由,“这位小公子就是东凌派来的质子,就在进宫前,他差点丧命在歹人箭下。”
随着江枫所指,皇帝将目光移向那个男孩,他微微张口,竟然有人打起了两国战事的念头。
皇帝愤怒,抬手在龙案上拿起镇纸狠狠一拍,“查,这件事给朕彻查到底!定给他一个交代。”
见皇帝态度如此,男孩作势弓身感谢。
“谢皇上!”
皇帝淡淡地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月白。”男孩弓身回答。
“好,待他下去好生休养,江爱卿可要讨什么封赏?”
江枫看了眼皇帝身边的太监,又看了眼皇帝没有说话。
皇帝会意,抬手道:“你们都下去。”
“这下可以说了。”
江枫缓和一笑,将事情的经过再说得详细些。
“小女今日在庙会上与贵人一起受伤,臣想告假回去陪陪。”
皇帝道:“江爱卿这讨的封赏就是偷闲儿啊?”
“是皇上要臣自己说的,臣总不能欺君不成?”
皇帝转念一想,“也是,江家还没能传下香火,朕就免你未来三年都不用上战场如何?”
“臣没打算要儿子,两个女儿也挺闹腾的。”
“而且家庭和睦,女儿也没男儿差。”
江枫这也说,皇帝不免想到他的那堆皇子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都没有大志,难道是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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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右手放在龙案上暗暗握紧,顿了顿道:“啧,朕差点儿忘了江爱卿是女儿奴,这样也好,休息休息,不过东凌质子的事情,还希望江爱卿也能出出力。”
“皇上赏识,臣乐意之至!”
“臣先告退。”
另一边,月白被太监带到偏殿休息,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坐下,后脚皇帝就来了。
月白行礼接驾,“参见皇上。”
皇帝抬手道:“免礼。”
“你多大了?”
月白回答道:“九岁。”
皇帝问:“听说你是东凌太子?”
月白抿抿唇,将头摇了摇,“现在只是个什么身份都没有的质子。”
皇帝打量着他,小小年纪对答如流还没有差错,他就又问:“你,不恨朕?”
“我与皇上无冤无仇,谈何来的恨?”
“你很聪明,知道朕找你做什么吗?”
“圣心不敢揣测。”
见面前的孩子聪慧过人,皇帝甚是喜爱。
只可惜啊,不是自己的。
皇帝吐出口浊气,半是欣赏半是可惜,“你真的很聪明,只是生错了地方。”
月白不以为然,“没有人生来就是错的。”
皇帝听闻他这次的回答,突然脑海中浮现将他占为己有的想法。
“说得好,朕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做朕的孩子!”
月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没搞错吧?这个狗皇帝不应该凌辱自己吗?这是要保下自己的意思?还是要自己认贼作父?
皇帝出声打断他的想法,“做朕的孩子,给你皇子该有的待遇,你的身份将与东凌再无任何瓜葛。”
月白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说:“若想撇清楚谈何容易?”
“只要你愿意,来人,传达朕的旨意,质子死了!”
话音刚落,月白双目瞪圆看着进殿门太监驮着具身形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尸体就丢在地上,他错愕地看着皇帝,他是真想保下自己,但理由是什么?
皇帝抬了抬手,太监弓身退下,带上门。
“朕不会指使你做坏事的,只希望你能够在未来激励兄弟们,顺便从中挑选一个适合继位的孩子。”
月白轻笑,他连选择都不让自己做,身为帝王,真的很霸道啊。
“皇上就不怕被我反咬一口?”
“东凌国的仇你不会不想报吧?事成之后你即可走。”
月白看着他背后一凉,他的手都伸到东凌皇室了。
“皇上好厉害,连我的底细都查得清楚。”
“自保罢了,谁不希望天下太平?但东凌国君在位一天,天下就没有太平的日子。”
听他这么说很对,月白低下头来,想到自己那混蛋父亲用母妃的性命相要挟,卖子求荣,那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好,身在西玄的一天,我便是西玄的皇子,请父皇赐姓。”
说完,月白当即跪地。
皇帝很满意,扶起他来说:“就叫皇甫月白。”
赐姓不改名,这明显就是在挑衅东凌。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皇甫月白不得而知,只不过自己愿意做西玄的棋子。
可能是因为仇恨,也可能唯见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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