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国舅下死手,华仲盈能够赶来相救已是不易,要他在发现晚了一步还去螳臂当车未免过分。俞进宝不怪华仲盈。
俞家之难,确有华家之故,但罪魁祸首是谁,俞进宝分得清楚。
华仲盈瞧着俞进宝,这姑娘年岁不大,竟撑住了。不仅撑住了,还相当理智。俞进宝脸上的泪痕没有干过,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我现在不能出去,你能去打听一下……”打听一下俞家是不是真的没有活口。俞进宝说不出口,仿佛说了出来,就真的完全破灭了希望。
俞进宝悲伤又倔强的模样实在让人揪心,华仲盈忍不住伸出手,停顿了一下,还是落在了俞进宝的头上。“还有我呢。”
表哥,也是亲人呢。
华仲盈还真带回了一个消息,一个不知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那波人还没离开,应该还在找人,而且不是在找你。”
这个意思是……“还有人活着!”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华仲盈话没出口,只是点点头,如愿看到了俞进宝的眼眸亮了起来。
不过转头又疑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寻我?”
“我偷听到了他们说话,说俞家大小姐借了寺庙的驴车赶回城的路上,已经被……”
“金豆!”俞进宝惊叫出声,而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若不是华仲盈劫持了她,坐在那驴车上的人,确实是她!俞进宝不知道如果她真的遇到那群杀手,杀手是不是会手下留情放过金豆一条性命,但现下,金豆是真的替她死的。
果然,这些消息终究没能让俞进宝振奋起来,只觉得身上背负的,又多了一些、又重了一些。
“我要报仇。华家能帮我吗?”过了很久,俞进宝终于长舒一口气。闭上眼、攥紧拳,再睁开眼,面对华仲盈。
华仲盈并不意外俞进宝下了这样的决心,思忖一阵,他还是为难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华仲盈生怕俞进宝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华家不愿帮你,而是如今华家自身难保。”
俞家被灭,华贞昱贪污军饷之罪轻易怕是洗不清。虽说安乐侯的诬陷也不是铁证如山,可他身后有太子、有皇后,不少朝臣不敢得罪,也不会出言相帮。最好的情况,就是这罪名无法坐实,可也前途难测。六部之中,还能否留得下一个位置?
“我需要一个身份,可以进京。”俞进宝不客气道。
如今的局面是因华家而起,怎么着,华家也该给她一点助力。不迁怒是俞进宝是非分明,但能利用的也必须要利用。前半句是母亲教给她的、后半句是父亲传授给她的。俞进宝理直气壮。
华仲盈轻轻笑了。
这样的场合,他的笑有些奇怪。俞进宝不客气地皱起来眉头,华仲盈却没有收敛笑意,反倒是透出一丝妖冶来。
“我知道一个安乐侯的秘密。”华仲盈这样奇怪的笑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口蜜腹剑的诱惑。不似绑架俞进宝时的冷静利落,不同安慰俞进宝时的善解人意,此时的他,就像是一直等待幼蝉走近的螳螂攻击范围的黄雀。“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份,一个很疯狂的身份。你敢不敢要?”
俞进宝没有半刻犹豫:“要。”
此刻的俞进宝什么都没有,哪怕只有一丝报仇的希望,她都会紧紧抓住。
“青阳县有个尼姑庵,你需要去说服一个人。”
盛州是青覃县隔壁的州府,与青覃县距离不算太远,越过分割两个州府的太平山就到了。太平山绵延百里,这头是青覃县,越过太平山到达盛州之后,再沿着太平山北上,到达盛州的最北边,就是青阳县。青阳县再走上两日,就是京城了。
华仲盈带着俞进宝翻山越岭,就着干粮和着水,鞋子都快磨破了,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华仲盈指着山上一处冒着香火烟尘的尼姑庵,跟俞进宝道别。
俞进宝用力点了点头。她一定会成功的!
“京城见。”
华仲盈最后伸出手,这次他没有犹豫,落在俞进宝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两下:“别逞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俞进宝笑着应声,扭头之间,目光冰凉如冬日冰凌,脸色决绝似决战之军。
这一步她一定要走下去。也一定能走下去!
绝尘庵在太平山最北端的平头峰半腰。平日香火不算鼎盛,倒也勉强自足。正如庵名所指,尼姑清修之地,断绝凡尘俗世。
“施主可是来进香?”
绝尘庵无人引客,开门的是位老尼,手边还放着一把扫帚,应是在院内打扫,赶来开门,瞧着有五十岁的样子。
“我想将家人牌位供奉佛前。”俞进宝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朝着庵内佛像方向鞠了一躬。
老尼将俞进宝引进门,一路朝着佛堂而去。
绝尘庵内的尼姑并不多,扫地的一个,拂尘的两个,剩下三个都在佛堂修行,大抵就这么六七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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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进宝一路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年纪、相貌,很快锁定了她要找的人。
“施主可将牌位放在此盘中,待我等念经超度后置于佛堂之上,供奉佛前。”老尼将俞进宝所求小声说与主持师太,师太着上首念经的尼姑取了木盘,等俞进宝叩拜佛祖之后,走上前来。
俞进宝抬眼看向手持木盘的尼姑,粗布素衣,常年素食使得皮肤透着黄气,手上布满庵内劳作拨弄佛珠留下的老茧,她眉目低垂,额间一道陈年旧疤从眼角蔓延到额角,隐入帽中。即使如此,俞进宝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清丽之色。
“这木盘恐怕是放不下。”
主持师太有些吃惊,连端木盘的尼姑也多看了俞进宝一眼。
俞进宝展开刚刚跪拜佛祖之时放置在一旁的包袱。里面赫然装着十几个牌位。刻痕是崭新的,甚至是稚嫩的。
是这位姑娘亲手刻下的吗?
主持师太赶紧让殿内其余几位师太各自取了木盘,俞进宝亲手将牌位一个一个拿出来,放置在木盘上。
父亲、母亲、兄长、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三妹、四弟、五妹、六妹、金豆……
这家是发生了什么?!竟被灭了门吗?!
主持师太年纪已经不小,见过的尘世惨剧也不少。可近些年还算太平,已许久没有遇到过如此惨事,怜惜之色溢于言表。
“施主,节哀。”
主持师太带着各位师太一同念起经来。
梵文由声而出,伴随香烛的气味,与院内敲响的钟声,一同升向天际。
诵经后,主持师太特地着人安排了一块相邻的两排木龛,小心翼翼地将木盘上的牌位一个个在木龛上放好。再交由俞进宝跪拜上香。
俞进宝供奉的牌位较多,她掏出一只金钗交于师太,嘱托道:“望师太多加照看。”她将要做的事不容她再回头祭拜,只能将孝心付于此处,交由绝尘庵代管。
父亲,你一向疼我。当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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