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宁把空杯从魏珩手里拿回来,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世子殿下若空闲的话,不妨去后山砍点柴回来。”
省得在这冷嘲热讽的,到处咬人。
魏颐:“......”
锦禾听到这边的动静,没忍住偷笑出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盛公子面对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时就是和颜悦色的,一句重话也没有。而面对暴戾恣睢的魏颐时,则换了一副脸色,半点情面也不留。
锦禾本来就不喜欢魏颐,自然也不会为他说话。
于是原本想取代魏珩的他,莫名其妙的就被发配到了后山去捡柴。
这下别说让盛昭宁给他递水擦汗了,就连面都见不到。
魏颐的眼神恨不得能凝出刀子来一般。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要推脱不去,丢脸的还是他自己。
魏颐才不会让魏珩把他看低了去。
于是便只能愤愤上马,朝着后山去了。
这样暗自较着劲的微妙氛围仅仅持续一天。
玄鸟日行千里,送出的信很快就到了冀州衙门。
当晚,冀州便快马加鞭派了人过来,连同金吾卫与魏承钧的军队。
小小的陈家村,立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闻讯赶来的村民在得知锦禾捡回来的两个野男人竟是太子和朝廷命官时,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原本在背后说三道四称她不检点的人也一个个吓得闭起了嘴,连面都没敢露。
冀州知州在见到魏珩和盛昭宁二人都胳膊腿儿健在的活着时,激动的两眼一热,差点没哭出声来。
“太子殿下,是微臣疏忽,害殿下和盛大人遇险,请殿下降罪!”
知州跪在地上,朝魏珩磕头,上半身低低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丢了太子后,知州每日提心吊胆,水深火热,生怕什么时候就传来了太子遇难的噩耗,担忧的整日整日睡不着觉,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好。
如今终于找到了他,心里的一颗巨石猛然坠地,知州激动之余,也不免深深后怕。
魏珩伸手扶他起来,“此番是孤一意孤行,未经告知便和盛大人暗中前往平河县,这才遇了贼人行刺,知州不必自责。”
去平河县查案一事为了不打草惊蛇,二人是掩人耳目偷偷潜过去的,这件事情本来就和知州没有关系,反倒是害他担惊受怕了。
魏珩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魏颐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站在魏珩身边的盛昭宁,眼底压着几缕暗色。
金吾卫从京中带来的御医又检查了一下魏珩和盛昭宁身上的伤,见恢复良好,一边感叹接骨之人的手艺精湛,一边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开始琢磨起返程事宜。
此番大队人马赶到,人手充足,州衙又派了马车过来,足以安稳的带着分别断了胳膊和腿的二人回到冀州。
盛昭宁看着站在人群后被所有人忽视的农家女,走到她身边,在对方屏息紧张的注视下,问道:“锦禾,你可愿随我一起走吗?”
如今这世道,她一介柔弱女子要独自生存下去,的确不易。
纵使可以同当地的衙门打声招呼,让其多加照拂,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只是不知锦禾心中如何做想。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家中。”
若选择留下,盛昭宁也会给她留一笔钱,足够她安身立命。
锦禾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跪到了地上,两行清泪顺着干瘦的脸颊淌了下来。
“公子别丢下我!”她哭着给盛昭宁磕头。
当日若不是盛昭宁出手,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死在了刘五的手里。
锦禾只怕盛昭宁会不要她,哪里会不愿意跟她走。
她只是意外这里有这么多人,发生了这么多事,盛昭宁却还会惦记着她,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走,没有将她忘在脑后。
锦禾眼眶泛红,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泪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淌。
盛昭宁将她扶起来,碍于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不好同她太过亲近,便只能安慰了两句,让她先回屋收拾行装。
等锦禾收拾得差不多后,众人也要出发了。
盛昭宁带着锦禾同魏珩一齐上了马车。
魏颐凝视她半晌,和恰巧转头望过来的盛昭宁视线相触,撞了个正着。
他眸中似暗藏着无底暗河,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深不见底。
盛昭宁的心狠狠一缩。
面对这样的魏颐,她本能的有些......惧怕。
她不知经此一事后,魏颐还会不会对魏珩下手。
但她却不得不防。
盛昭宁收回视线,转身掀起车帘进了马车。
帘子重重垂下,阻挡住了魏颐锋利如刃的目光。
他骑在马上,手里捏紧缰绳。
时日还长,待回京之后,他也是时候该找盛昭宁好好算算账了。
一行人正式启程,赶回冀州。
已是秋末冬初,叶子掉了个精光,沿途回去一片荒凉之景。
因魏珩和盛昭宁身上都有伤,为避免颠簸,行进的速度便放缓了许多。
众人回到冀州州衙时,已是五日后。
魏珩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何前往平河县。
满身清骨的县令如今还冤在狱中,万民书尚在陈诉冤情,魏珩刚下马车,甚至都来不及休息,便重新召见沈同书。
相隔半月之久,再次见到他时,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沈同书仍旧是一潭死水般,不相信无垠苍穹下,有一束光肯照在他的身上。
可当那张万民书呈现在眼前时,他瘦到脊骨突出的身体狠狠一颤,短促而痉挛的呼了一口气,嘴唇都跟着抖动起来。
“沈同书,太子殿下和盛大人为了替你洗刷冤情,亲自去了一趟平河县,还遭遇了刺杀,险些遇害!”
知州看着他跪在地上不说话的样子,也是心急不已。
“你有什么话,还不快速速同殿下讲清,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么蒙冤而死吗!”
沈同书喉咙一阵干涩。
他双手捧起那张万民书。
曾经也有这样的长长一页纸,字字如刀,使他心甘情愿陷入到无尽的深渊中,永世不得脱身。
而如今也是这样的一页纸,却化作了一道明媚的生机,将他从深渊中捞出。
沈同书死于万民。
然也生于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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