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山有间酒铺,其内盛产一种名为忘忧酒的神仙酿,名气大的吓人,传遍数座天下。
这忘忧酒又称黄粱酒,与那青神山酒一般,都是山上修士梦寐以求却不得之物。
据说这黄粱酒也可用神仙钱购买,只是一坛所需就是天价,即使是某些大家族倾尽财力也不见得能买下几坛。
不过最关键的是,有钱也不好使,这可不是去酒肆买酒那么容易,全凭机缘一说。
据说只有福源深厚之人,才能在某些恍惚之间,得见一棵老槐树,在这老槐树后,就是那传说中的黄粱酒铺,亦可称为黄粱福地。
名为许甲的少年今日倒没有犯瞌睡,甚至是兢兢业业的擦起了桌椅板凳,一条抹布给他擦的黑不溜秋,也不见他洗一洗。
老掌柜也没逗弄那只笼中雀,正拿着一幅画爱不释手,在酒铺内屁点大的地方比划来比划去。
少年许甲歪起脑袋,一条抹布挂在肩头,朝着老掌柜撇撇嘴,“掌柜的,你倒是贴啊,这都两天了还没想好。”
“咱们酒铺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儿,跟你那关鸟的笼子有什么区别,还需要考虑那么多?”
老掌柜头也不回,“你这小崽子懂个屁。”
许甲不以为意,看了看紧闭的酒铺大门道,“掌柜的,咱们今天不开门吗?”
老掌柜许是下定了决心,走到原先挂着笼中雀的那堵墙上,照着画卷背面哈了几口气,四平八稳的贴了上去。
画里画的,没什么奇异的,就是这座黄粱酒铺。
一棵老槐树,一个老掌柜,一个小伙计,还多出了一个小姑娘。
老掌柜喃喃道,“开啊,怎么不开。”
“但是今日除夕,不迎客,去给门上贴上对联,点一挂爆竹。”
许甲没有立即动身,走到老掌柜身后看向那幅画,少年的眼神出现一丝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落寞。
“掌柜的,小姐啥时候回来啊?她都出去这么久了。”
“阿良才看不上她这样的小屁孩呢,小姐也是的,就不知道看看身边人,看看我吗?”
“我除了剑术比不上阿良,我哪里比不上了?我可不会到处赊酒钱。”
伙计说到小姐,老掌柜顿时没好气骂道:“这种没良心的闺女,要来做什么?”
“她喜欢阿良,去找他就好了,老子巴不得她不回来,扰我清梦。”
“这闺女祸害谁都可以,只要不来祸害我,那都是可以每天放一挂鞭炮的喜事。”
伙计到后堂翻了对联爆竹出来,去了门外忙活,老掌柜给自己泡了壶茶,躺在躺椅上,轻挥蒲扇,眯着眼看向那幅画。
那幅画的右边,是一堵黄粱玉壁。
凡是能在黄粱酒铺喝酒的,喝完之后,都能在这留上一首诗词歌赋,或是写上几个字。
其上的诸多字迹中,透着驳杂的宗师意境,来自于无数大修士的手笔,可谓是拳意厚重、剑气锋锐、佛法无边、道法自然、浩然正气。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看起来不堪入目的。
例如阿良写的,“老子一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多的痴心姑娘等着我,我的这颗良心就痛不鱼生。”
乍一看这段话也不过是显得无耻自恋了一点、还有个错别字而已,但最关键的是,字的末尾阿良还画了一个鬼画符模样的笑脸外加一个大拇指。
老掌柜视线向下,在黄粱玉壁的右下角,有一段念起来霸气无双、却字迹娟秀的文字。
“剑开倒悬山。”
……
小姑娘扭过头,宁远凑上前,一张大脸满是恬不知耻。
但是姜芸却真的点了点头,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钱袋子,脸上不知什么表情。
“你要多少?”
少年一愣,“还真给啊?”
少女再度点头,“真给。”
这给宁远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道,“我就这么一说,没打算真要。”
姜芸转过身子面向他,仰起小脸。
“可我打算真给啊。”
……
没多久一位容貌气质皆不俗的少女前来,交给宁远一枚印有‘桂’字的玉牌,并询问要不要带着去新的宅子。
新的宅子名为桂脉小院,靠近山巅处,是最贵的一类小院,配备一名桂花小娘服侍,每三日有一壶桂花小酿供给。
并且桂脉小院还布置有聚灵阵法,在其内修行速度能快上不少,宁远不禁感叹,修行之人,资源钱财确实极为重要。
打发走了这位桂花小娘,两人准备去逛逛桂花岛。
去往山巅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在宁远印象中,刚认识的姜芸不是如此的,要是世间有口水一道,她能把十四境给活活淹死。
临近山巅,姜芸想到了什么,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幅画交给了宁远。
“你爹娘托我交给你的。”
宁远接过,但并未打开画轴,直接装进了方寸物中。
少年轻声问道,“你画的?”
姜芸点点头。
宁远扭头看向她,姜芸今日穿的并非是第一次见的蓝衣,也不是那件云纹白袍,而是一件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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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宁远打量的目光,小姑娘没说话,任由他看。
青衣少女,右腰悬剑,左侧挂着一块玉牌,其上刻有‘姜’字。
这是宁远第一次见到这块玉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把剑。
桂花岛祖宗桂树枝叶繁茂,根须遍布整座桂花岛,枝叶也不遑多让,覆盖山巅大半。
除去宁远、姜芸两人,老桂树下还有三三两两的渡船乘客,除了赏景的,还有找画师作画的。
桂花岛在此有专门为乘客作画的画师,一幅画收取三十枚雪花钱,宁远看了一眼,这位女子画师当的上是丹青妙手,所作之画无不是惟妙惟俏。
一旁有伺候在此的桂花小娘,见宁远好奇,开口笑道,“两位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何不请我们范家画师为你们作上一幅?”
宁远看向身旁的少女,“来一幅?”
姜芸点头又摇头,“一幅不够,至少七八幅,我还要带回去给我娘亲看。”
宁远正要付钱,姜芸又先于他取出了钱袋子,财大气粗的付了三枚小暑钱。
“这次你走,我送你,所以我掏钱。”
画师大喜,她只是下五境修士,这样一笔钱,她能抽成三成,细细打量了两人之后,她又有些内心忐忑。
那个少年还好说,长得是很俊逸,但她有自信能画个九分以上。
可这少女就非同凡俗了,不说容貌、仙家服饰之类,就说那种气质就难以描绘,更别说要画出一丝神韵。
但这是大笔买卖,煮熟的鸭子可不能飞了,画师也不愿露怯,只好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去画,尽量寻得一丝灵感意境。
第一幅画的是宁远,他自己是很满意的,毕竟也没有这种艺术细胞,看着很像就行了。
宁远的只有一幅,后面都是在画姜芸,小姑娘或是站在老桂树下,或是手拿桂枝,亦或是横剑在胸。
给那位女子画师画的头皮发麻,甚至自己都画废了两张,说是极为不满意。
姜芸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只是让画师自己发挥,直到最后一幅,画的是两人一起,小姑娘抱着宁远一条胳膊,脸上出现了许久未见的笑意。
……
月华如水,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新年伊始。
“这几坛子酒,你自己带走,我不爱喝。”
两人半坐在老桂树下,姜芸一挥手,数个酒坛就摆放在了眼前。
宁远脸色古怪,他可是知道这酒的来头的,遂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不知道。”
“这可是忘忧酒,天底下最好的酒之一!”
姜芸撩了撩发丝,满不在乎,“噢,但是我不爱喝啊。”
“再说了,我尚年幼,并无忧愁,无忧可忘。”
宁远一瞪眼,“我可跟你说,这九坛忘忧酒,只要你不是三天喝完,足以让你在短短数年时间跻身元婴境,至少!”
小姑娘伸手往宁远大腿掐了一下,“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我不爱喝。”
宁远转念一想,又道,“这样吧,我收下三坛,这忘忧酒喝多了也没有更多好处,你不喝,也可以带回去孝敬长辈啊。”
姜芸认真的想了想,是这么个理,“那好吧。”
沉默良久后,宁远先开了口:“回南婆娑洲的路上,多加小心。”
“嗯。”姜芸抱着双膝,视线落在远处的倒悬山,那里灯火通明。
两人又再度沉默,宁远犹豫了半晌,想着要不要伸出咸猪手,肩膀处一抖,姜芸就靠了过来。
并非怀抱,少女只是靠在了他的肩头。
姜芸轻声开口:“到了东宝瓶洲,要是有空,就给我寄封书信。”
“记得要寄飞剑书信,马车到不了南婆娑洲。”
“你的那本山水游记,前两页是我写的,但是后面的我也要看,你寄的信里面要把最新的写上去。”
小姑娘好像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靠着少年肩头的同时,伸出右手抱住他的胳膊,随后左手摘下腰间的玉牌。
“你让我成了人人羡慕的剑修,我送你的东西却价值很小,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了。”
“我跟你讲,将来你要是来了南婆娑洲找我,拿着这块玉牌可是畅通无阻。”
随后青衣少女紧了紧身子,又马上松开。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但是啊,宁小子。”
“要是你走的路远了,遇到了喜欢的女子,就不要给我寄书信了。”
“那样不好,对那个女子一点都不好,给我知道了,我第一个砍你。”
“当然,要是你觉得烦了,也可以不用寄信给我,都没关系,我又不是非要看。”
说完,姜芸仰起脑袋,左右摆弄了几下,又马上背过身去,往后招了招手。
“明天我就不来送你了。”
“好了,走了。”
宁远坐在原处,就这么看着,嘴唇微动。
姜芸优哉游哉,一个人往山下走去,清辉之下,青衣佩剑。
相较来时,少了块玉牌,多了丝忧愁。
桂花岛之巅,祖宗桂树下,女子剑仙,人面桃花,立在明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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