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沛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她梦见了孝谦。在梦里她似乎勇敢了一次,正当她和孝谦缠绵悱恻的时候,突然孝和出现了。他惨白的面容,拖着虚弱的身子悲情地看着他们俩,眼中噙满了泪,他指着他们两个,断断续续地怒斥着:“你们俩干的好事......当初我劝你走,你不走,我以为你会对我全心全意,为我守一辈子。我感激你的忠贞,以你为傲。可你却做出这等龌龊的事!你如何对得起我?”他又指着孝谦骂道:“还说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让你照看她,你却对她动了邪心!还霸占她!你这算什么兄弟?”孝谦和意沛对孝和的指责无力辩驳,两人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河边,孝和怒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应该浸猪笼!死了也不能进宗庙!死!死!死!”两人无言以对只好双双跳下冰冷的河水。
“扑通”一声,意沛猛地惊醒了过来,额头上渗着丝丝汗珠,喘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此时天还未亮,外面安静的很。意沛已经不止一次地半夜惊醒,让她惊醒的也大致都是这些场景,只不过有时候是孝和有时候是婆婆和公公。这种睡不安寝的滋味不好受,通常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眠,而是睁着眼等待黎明的到来,而这段时间里又是各种情绪和意志的拉扯、煎熬。坚持、放弃,自我、成全,这些都在意沛小小的躯体内反反复复,折磨得她寝食难安。只不过想放手,为什么就这么难?意沛有时候会这么问自己,错了就纠正过来,可是为什么一次次地决心一次次地放弃,然后又在一轮自责中想遵循自我,接着就是一番自我的谴责。钟孝谦,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想放却放不下呢?
眼看钟进贤和金如珍就要回来了,孝谦在半个多月的休养中也渐渐好转起来,宋大夫说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一些虚弱罢了,于是开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汤药给他补补身子。他也可以下地走走,只不过天气渐冷不能走太远,只在自己的院子和花园里逛逛。孝恒见他日渐康复,便也自己忙着自己的事情,也兼顾着孝谦的事儿,家里的事情大事请示燕春妮,小事就由婉仪做主。孝谦康复的日子里倒是和这位大嫂来往密切,也越聊越投机。
因为在燕春妮和孝川的眼里,孝谦和小鱼始终是一对眨眼的人,所以在意沛陪伴孝谦的时候,小鱼也只好避开。这一日,孝谦坐在花厅里晒太阳,婉仪则坐在一旁学着做女红。
“你看!都是你!害得我绣得这么难看!”婉仪埋怨地望了孝谦一眼。
孝谦莫名地笑问道:“我就坐在这儿,什么都没说都没做,怎么就碍着你做女红了?”
“还说不是你?”婉仪放下绣活儿,道:“要不是,小鱼会陪着我,还会指点我。可现在就我一个人在这儿瞎忙活,你看看!绣的这个鸳鸯就跟傻鸟似的。一点儿神韵都没有!”
孝谦“哈哈”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儿啊!我也没办法啊。我要避嫌......”
“哼!真不知道你们哥俩在闹腾什么!一个明明心里记挂着,却好像忘记了。”婉仪摇着头说道:“一个明明和自己无关,非要揽上身背黑锅。荒唐!”
孝谦笑了笑道:“嫂子和大哥不也是一样荒唐?明明是夫妻......”
“闭嘴!”婉仪瞪了孝谦一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白天瞎嚷嚷什么?让人听了去又要生出枝节来!”
“是!是!听嫂子的!”孝谦把椅子搬近一些,问道:“大嫂,这些日子可多亏了你照顾我。等爹娘回来了,我一定在他们面前多夸夸嫂子!让爹娘疼你疼不过来。”
“谁要你夸?你不夸公公婆婆也疼我疼得紧呢。”婉仪不屑地说道:“不过你还是少在公公婆婆面前说你病了的事情,免得让二娘面子上下不来。”
“哼!我可是在她当家的时候病的,她可逃不脱干系。”孝谦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和意沛执意要送出那么远还一夜未归,你会病吗?”婉仪看着他说道:“到时候二娘若是搬出这一茬儿,不光你倒霉,意沛也要吃苦头!你这又是何必?”
孝谦本来就无意在父母面前数落,不过刚才婉仪的话倒也提醒了他,要把这件事小而化之才能保护意沛。意沛?已经很久没有见她了,自从那日她来看过自己闹得不愉快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似乎从这座大宅里消失了一样。难道她真的决心断绝他们刚开始的关系吗?别看孝谦平日嘻嘻哈哈和婉仪说笑,一旦静下来后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身影。他这个风流种姑且如此,何况她?
婉仪看他略有神思便问道:“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孝谦说道:“只是想小鱼既然不能在这儿,那她会去哪里消遣解闷儿呢?”
“她还能去哪儿?不陪着我就是陪着意沛。”婉仪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几天意沛也是的,身上懒懒的。以前都不午睡的,现在倒是兴着午睡了,又不是夏天。睡醒了除了给二娘请安外也是足不出户,在房里不是写字就是看书,我看倒像是要考状元郎一样。”
“是吗?”孝谦倒是对意沛这样的状态很是担忧,看来她是把自己关起来。这种对自己而言简单而又粗暴的方式,想必最受伤的还是她自己。“笨女人!”孝谦低声骂道。
“什么?你说什么?”婉仪隐隐地听到了,便抬头问孝谦,“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是说嫂子你真笨!这鸳鸯真的被你绣成了傻鸟。”孝谦指着婉仪手里的绣品嘿嘿笑了起来。
这时候小鱼来了,她还以为孝谦已经回房去休息了,一走进花厅才看到他还坐着,她想退出去但觉得一见到就走很是不妥,况且此刻花厅里也没什么人。
正当小鱼犹豫的时候,婉仪开口了。“都到了门口了,就进来吧。有我在呢,别人能说什么?况且......”她看了看他俩道:“况且你俩又没什么。”
小鱼这才走进来,“还以为他走了,今儿个倒是坐得久。累不累呀?”她看着孝谦问道。
“不累!和嫂子聊天一点儿都不累。”孝谦冲着婉仪笑了笑。
“你的嘴呀,真是像喝了蜜一样!”婉仪拉着小鱼坐下,“从哪儿来?”
“意沛那儿。”小鱼坐下后喝了口茶。
“就知道你去了她那儿。”婉仪说道:“她还好吗?这几天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别一个好了一个又病了。”
小鱼摇摇头道:“人倒是没什么,就是总说累。刚去的时候她午睡刚起来,身上也懒着,话也不多,才说了几句就说累了。”
“她这几天怎么这么容易劳累犯困?”婉仪停了停手上的活儿看着小鱼,“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小鱼皱了皱眉道:“说是晚上总睡不好,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所以白天就容易累也容易犯困。可能是冬天日短夜长容易醒吧,而且这几天晚上风很大,吵着人睡不着的也是有的。”
“是这样啊?”婉仪说道:“那一会儿宋大夫来给孝谦把脉的时候顺带着也去看看意沛吧。或许开些滋补宁神的汤药,会对她有益。”
小鱼摇摇头道:“我刚才也这么说来着,可她说不要。”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自然要看大夫的!为什么不要?”婉仪问道。
“唉~~意沛说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如果让婆婆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小鱼无奈却也表示理解,如果让燕春妮知道了的确会不高兴,会说意沛太娇贵了。“她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还不至于要找大夫。”
婉仪叹了口气道:“那就随她吧。一会儿我也去看看她。你们的这个婆婆啊......”婉仪也只能无奈地摇着头,除了同情意沛和小鱼,她也无能为力。
孝谦一直在边上仔细听着她们的对话,对于意沛现在的状况也越来越担心。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难道这很好受吗?对她忘记自己有帮助吗?孝谦恨不能马上跑去她的小楼上狠狠地问问她,她这么做到底是在折磨她自己还是在他!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孝谦站起来,显得有些疲惫。
“来人!扶三少爷回去。”婉仪唤来人,“我就不送你回去了,难得小鱼过来,我要她帮我把这只傻鸟变回鸳鸯。”看来婉仪对女红有着很大的兴趣。
孝谦由两个仆人扶着,“那你们再坐坐,我先走了。”说完就回去了。
“来!来!小鱼快帮我看看这对鸳鸯怎么看就是没有神韵!”婉仪拉着小鱼说道:“你说该怎么改呀?快帮帮我!”妯娌俩坐在一处研究绣活儿,小鱼帮着她改动了一些后果然有了些神韵。这让婉仪很是高兴,“哎呀!太好了!你果然是心灵手巧!这才几针的工夫就焕然一新了。你这双巧手真叫人喜欢呢!”
“我去房里寻你,你倒在这里。”孝恒一脑袋扎进来,抬起头来才看到小鱼也在,一时有些局促。小鱼见了他也显得不自在起来。
婉仪兴奋地拿着绣品跑过来给孝恒看,“你看!绣得好不好?”
孝恒低头看了看道:“嗯!好。”但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落在一旁的小鱼身上。
“这本来是只傻鸟,多亏了小鱼,才修改了几针就有了神韵!”婉仪赞许地说道:“小鱼的手真的很巧!”
“是啊,她......”孝恒看看小鱼道:“她的手一直很巧。”
婉仪放下绣品道:“今天怎么早回来了?找我做什么?”
“噢。你爹派人给你送来了不少东西,就在门口。”孝恒说道:“说是你喜欢的。”
“真的?太好了!一定是我爹派人去了上海了,给我买了东西。”婉仪高兴地跑了出去。
花厅里留下了孝恒和小鱼,小鱼很庆幸能有这么一个独处的机会但也怕会招来祸端,于是还是想选择逃走。“我还有事,先走了!”她低着头就要从孝恒身边穿过。
“不和我说几句话吗?”就在她经过自己的那一刻,孝恒开口了。
小鱼停了下来,但还是低着头。她也想和孝恒说些什么,但还是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下开口,哪怕现在花厅里只有他们俩,但只要有阳光的情况下她都会觉得有很多人看着他们。
孝恒看出了她的不安,也理解她的顾忌。只是他很想知道她最近好不好。“我已经训过他了,这几天他对你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善?”
小鱼微微侧头看着他,“你......”一种感激在心里蔓延。他的确已经无法照顾自己,但他似乎正在努力地用他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哪怕这种方式是将她越来越从自己的身边推远。但只要是为了她好,他愿意。
看到小鱼犹豫,孝恒便担心地问道:“怎么?难道不好?还是更加变本加厉?这个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恨得牙痒痒。
“不!他......他没有对我不好。”小鱼为了让孝恒宽怀便说道:“这些天他没有再夜不归宿。对我也......也还算和善。”
“是吗?”孝恒将信将疑,“你可别报喜不报忧啊。”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也告诉你了,说了你又不信。”小鱼最怕孝恒追根问底,她不善言辞真的怕被他洞悉自己在撒谎,于是就用嗔怒来掩饰。
这一招果然有用,孝恒不再追问了。“他对你好我就放心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孝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一阵疼痛,显然是对他言不由衷的惩罚。快过年了,我送了些年货去你家,奎中叔和奎中嫂都很好,润生也胖了些。你爹还说打算过年的时候给润生说门亲事。
小鱼又一次感激孝恒。或许这个家里只有他知道她心里牵挂的是什么,除了他之外就是她的家。但孝川肯定不会去老丈人家,甚至远远地看到也会尽量绕道走,婆婆也是嗤之以鼻的样子。若孝谦没有病着,他或许会去游家看看,回来后也会告诉她一些情况。但他病了这些日子,小鱼就好像和自家人隔断了一样。心里牵挂,但却不敢开口,生怕婆婆会责骂。
“谢谢!”以前小鱼会用拥抱来表示对孝恒的感激,可现在这是万不可能的。也许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才能表达小鱼的千言万语。
孝恒自然能感受到她的由衷地谢意,“快过年了,等爹回来了我会提议让你回家小住几天的。到时候你就能和家人好好聚一聚了。”
可能真的只有孝恒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小鱼心潮澎湃,可悲他无法光明正大地给予自己保护和关怀,也可怜自己接受着他暗暗的温暖却无法感激和表示。这对他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