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会馆从外面瞧好像就是普通的高门大院并无特别,入内才发觉其中非常的大,从大门走到华溪别院竟用了一炷香,自入陈国,唐绫就再没走过这么多路,一路上亭台楼阁、回廊曲桥皆是皇宫大内的规格,雕梁画柱美轮美奂,简直是将前粱的绯靡奢侈保留了下来,据传当年的琅嬛别宫宛若人间仙境、可比瑶池天宫,可惜烧得只剩残垣断壁,陈建国后花费十数年修缮才有如今的同会馆,恐怕最多是个画虎若猫,可即便如此,用这样的地方招到使臣,颇有些示威的意思了。
“唐公子舟车劳顿,下官便不再叨扰。”季明堂将唐绫送入华溪别院,就在院门口向他们告辞。
“季大人辛苦,请慢走。”
入得华溪别院,见到周国出使陈的自己人,青岚长长送出一口气:“公子,我们可算到了。”
唐绫心里仍不轻松,面上却是笑了笑,于青岚道:“你先去收拾一番,我与黄大人要议事。”
唐绫口中的黄大人正是大周出使陈国的使节、枢密院参事黄泽献。黄泽献喜好美食,将自己养得珠圆玉润的格外富态,加之他个头不高,便更显得圆润。
黄泽献知唐绫今日到,一大早就在同会馆外迎接,方才季明堂在时,他只跟在一旁,除了三两句寒暄的客套话,便再没有说什么。
青岚被唐绫支开,黄泽献将唐绫引入自己屋中,将门一合,转身回来给唐绫施了个大礼:“公子。”
“黄大人这是做什么?”唐绫忙伸手将人扶起。
“是我等无用,才令公子入险局,我等对不起大周,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侯爷!”
黄泽献在枢密院多年,也是跟在荀安侯身边的旧人,说句套近乎的话,他就是看着唐绫长大的。来陈之前,他就知道此行不易,陈既然在太华江得胜,必不会善了,割地赔款之类他们心中有数,尽力斡旋便是,可怎想陈皇帝竟向大周要质子!小皇子才刚满两岁,陛下又还年轻,这条毒计分明就是冲着荀安侯来的。
太华江兵败,荀安侯本就要受万人唾骂,若再失了皇家体面,送皇子出陈,更要让陛下恨死荀安侯,就算今次乱能平,将来也不能一条心,大周内政不稳,陈更有可乘之机,若离间计成,荀安侯或被陛下诛杀、或被逼造反,无论怎样,大周都将倾覆!
荀安侯左右为难,在书房枯坐一夜,翌日上朝,自请以自己的儿子唐绫为质,代皇子入陈。
唐绫是荀安侯亲儿子,捏着唐绫就如同捏住了荀安侯,捏住了太华江畔大周驻军,可比尚在襁褓中的皇子有用的多,何况唐绫才智心计卓绝,是陈国大患,如今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唐绫囚在元京,简直不能更妙。
“黄大人,黄叔叔,我爹做此安排便是心中有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并没有输。”
黄泽献明白唐绫的意思,可还是难忍心中不安和愧疚,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公子,我们听闻你一入陈便一再遇险,都快急疯了,幸好你没事。”
“多亏贵人相助。”唐绫笑了笑,想起祁霄当日在雍城长街上突然出现的样子,颇有些画本子里描绘天神临世的戏剧效果,夸张刻意至极。
“那楚王究竟……?我打听过,楚王六年前就已离京,生母琳贵人并不算得宠,亦无母族家世背景,是陈皇帝诸多皇子中不起眼的……”
“楚王既然回来了,咱们且看就是了。”唐绫打断了黄泽献对祁霄的探究,转而问起了别的,“黄大人,如今元京中情势如何?”
“之前公子要我们留意西边,并未发现陈国有向西调军的意思,陆方尽仍在元京,成日里花天酒地,也没有回临江府的意思,倒是细查之下发觉袁州府的知府突然暴毙,死因不详,新任知府人选尚未定下。”黄泽献反问,“公子何故问起袁州府之事?”
唐绫喝了口茶,将杯盏缓缓搁下,尾指轻轻点在案上,说道:“虎口峡想杀我的,是齐国派来的,该是占事处的刺客。”
黄泽献一愣,却不太惊讶,齐国的刺客说得通,要杀唐绫若不是占事处养的杀手,恐怕不可能成事,也不能在事败后服毒,一点线索不留。
“公子,除了占事处,天策营也有嫌疑。”
自百年前八国天下之争,各国之间互相安插细作杀手就是常事,经过这百多年,陈、周、齐都有各自的机要转为暗中行事,陈国有玄机、天策二营,齐国占事处,周国星罗卫和都事府,大家心知肚明,暗中较劲,是三国之间隐藏着的另一片战场。
唐绫点头:“第二次在蓝泉,我猜便是天策营。”
黄泽献皱起眉头,说道:“齐国不希望我大周和陈休战,最好我们一直斗下去,两败俱伤,在陈国境内刺杀公子是最好的办法。可陈皇帝既然答应以公子为质,好来威胁侯爷,又为何要杀了公子,激怒了侯爷和大周,再起兵祸与陈有什么好处?”
“嫁祸于齐。”简单四个字,唐绫点破其中关键所在,占事处能行刺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唐绫若死了,便是齐国所为,与陈毫无干系。
黄泽献心头一紧、额间不由冒汗:“公子如何能断?”
无论是齐还是陈,唐绫的论断都可能再次引来战乱,又将是万万人热血流成河、白骨积成山,并不是说说而已,不是可以凭空妄论之罪。
“如你所言,陈一开始没有伤害我的理由。虎口峡出事后,我探过楚王的口风,可以确认就是齐国所为。当时抵达雍城之后,楚王留我在王府养伤,期间苏勤只夙夜值守在外,却不逼我赶路,必然是详细查过而且有了确认。”唐绫略作停顿,似乎在回想什么,幽幽说道,“第二次在蓝泉镇驿站,所用兵刃与虎口峡的那伙人截然不同。楚王擒住那人时削断了他一条手臂,后来青岚有去给他治过伤,我让青岚试过,那人不识赤几草,一闻就皱眉,决不是齐国人。”
齐国多山林,赤几草是随处可见的野草,味辛烈,煮后还有腥臭,可却是驱毒虫毒物、治湿毒风邪的良药,齐国人家家都用赤几草晒干了挂在梁上驱蛇虫,无人不识、无人不知。
黄泽献点头,以唐绫所说,基本可以确认蓝泉镇驿站里的刺客身份,只是,此事他们说不得,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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