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青黛也不知道,自己这沉默又安静的小师弟怎么养着养着就养歪了。
明明刚捡回来的时候还十分内向,时常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呆坐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结果后来变成这个样子。割裂感严重到让青黛数次怀疑他的小师弟是不是在成长过程中被人夺舍了。
由于上姜这个师尊当得十分不称职,整天不知道在忙活什么,鲜少现于人前,虽然把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带回了魔域,但余下的却是一点也不关心,纯放养状态,陆衷的大部分时光都是跟师姐青黛待在一起。
青黛有间挂满了?鲛绡?的无光密室,对拓展经脉、疗愈肌理有奇效。陆衷在这里待了三年,直到那些烧灼疤痕褪了个一干二净才踏出这间静室。
据说此处原本是青黛为了治疗自己身上的疤痕才费心打造的,前后用时数十年,光是收集这些鲛绡?便费了不少心思。然而也不知是否和修为太高有关,密室虽然建好了,但对她似乎没什么作用。
直到陆衷彻底痊愈,青黛也还是老样子,身上的疤痕依旧狰狞可怖。
然而在外人眼中丑陋的伤痕在陆衷眼中却有着别样的痕迹。
无论是她身上带着灼烧痕迹的伤疤和沙哑坏掉的嗓子,都触碰到了陆衷心底最敏感的两个点。
比起上姜这个名义上的师尊,反倒是青黛这个师姐占据了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光。
开蒙入道,传授功法,为人处世。
常言道长姐如母,这个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女人填补了他心中渴望着的又空缺的东西。上姜救了他一命,可真正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人却是青黛。
师姐爱青,那他便要穿最浓烈的红,与之为衬。
师姐期待他早日接过魔域的担子,那他便拼了命没日没夜修炼。
他的世界只有三种人。
师尊,师姐,其它人。
日子飞快,闲暇时当陆衷再度回想起七岁前那段灰暗的、不堪回首的记忆都会觉得恍惚,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不需要将摘下的野花当做自己的朋友,也从当初围困他的那座高墙走了出来,无数人挤破了头只为他搭句话。
对待那些人,他从不给予回应。
他不敢,也不想。
一无所有的人是最勇敢的,一旦与甜蜜相碰,品尝过幸福的感觉,便会再也不想回到曾经的生活中,患得患失,变成胆小鬼。
他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七岁的陆梅见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生来携带魔气,十七岁的陆衷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就是个登堂入室的卑劣小偷。
他踏出高墙,看到一束穿透黑暗的火光,他以为自己得救了,却不想这道光芒又筑起一座更高的墙。
外人眼中光鲜靓丽意气风发的魔域少主,其实还是那个在泥泞中苦苦挣扎的小孩。
他一日都不敢忘。
陆采芳留下的手环被他拆成了两枚耳坠,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陆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又或许希冀着哪天这珠子的主人能够认出来,然后...然后还给他?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可恨。
那枚耳坠最后还是被他挂在了耳垂上,只是因为这么做会稍微让他好受点。
偶尔想起那个被自己顶替了人生的人,他也会感到愧疚。
只是这愧疚裹挟在恶浊中,微不足道。
就像当年那些村民一样。
没有多余的愧疚了。
-
虽然是名义上的师徒关系,但是陆衷和上姜其实不太熟。
在陆衷的印象中,上姜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不比青黛亲切友善。
陆衷小时候还有点怕她。
由于修真界的潜规则,飞升之人须得七情俱全,缺一不可,藏匿于修士中的心魔又与七情密不可分,因而在天门大开的上古时代,无情道并不盛行。
直到近些年天门关闭,眼见飞升无望,无情道才逐渐被那些天资不佳的修士重新捡起。
修无情道最重要的便是将心魔剥离于体外,可众所周知这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能够免除心魔的困扰,但也失去了触碰顶峰的资格,得不偿失。
若非上姜修为已臻大乘,陆衷真怀疑她是不是无情道出身。
他是由青黛一手带大的,和上姜见面的次数极少。
起初陆衷以为自己做的哪里不好,惹她不喜,才冷落他,整日惶恐,惴惴不安。
毕竟上姜只有在来看望青黛的时候,才会像是忽然想起他的存在一般,随口问问有关他修炼方面的事,敷衍姿态十足明显。
比起被讨厌,他更害怕师尊是因为重返当年捡走他的小村子,向村民打探他的过去,发现他的身世和“陆衷”完全对不上才对他这般冷淡,结果后来发现自己纯属想多了。
上姜不是不喜欢他,上姜是根本不在乎他。
换句话说,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找回来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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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对不对,反正找到了。有一个就行,得过且过吧。
年岁一致、姓氏相同,还拥有着天魔之体这般罕见的特殊体质。
无需像其余修士还要先学会引气入体,生来便在无意识吸收着天地元气。
谁都不会怀疑他的身份有问题。
虽然陆采芳是中途改修的魔道,可作为大乘的儿子,他就算生来带有一颗澄明洁净的佛心,乃是天选佛门之人都不会叫人意外。
世上道法三千,虽然表现形式有所不同,可本质都是大差不差的。
何况就算出了问题,上位者也从不会质疑是否自己判断有误。
起初陆衷像希望得到长辈夸赞的小孩一样,期待着上姜能够看到他每日都在努力修炼而稍微露出点别的表情。
毕竟她数十年如一日地面无表情,对周围之人来说也是一件很压抑的事。
后来陆衷发现上姜的臭脸不是针对他,而是平等针对所有人之后,这种渴望就没那么强烈了。
啊,有一次例外。
那是某次傍晚,青黛带他回魔宫挑选一件趁手的法器——因为他们师门是一脉相传的法修,陆衷自然而然也被引上了术诀一道。
在魔宫中,他们偶遇了本该在闭关的上姜。
女人坐在大殿中,神色怔忪地望着眼前的画卷发呆,周围空无一人,看起来孤寂又萧瑟。她的手中卷着一截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绳,上面挂着的金铃表面涂漆也有些斑驳,一看便知是上了年代的东西。
陆衷第一次见到上姜的脸上露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表情,下意识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幅画卷。
上面画着一男一女,女人的怀中还抱着一只金眸白狐。
“那是前魔尊和他的道侣。”
感受到他的出神,青黛善解人意地停下来,为他解释道:“这里曾是他们的居所,像这样画卷原本还有很多,但是在当年师尊与他一战时尽数损毁,这是最后一幅了。”
陆衷微愣。
看到他这副表情,青黛没忍住,轻笑道:“很意外吧?分明师尊和前魔尊是生死仇敌,却还留着前魔尊的画像。”
陆衷点点头,小心试探道:“前魔尊...难道并非传言那般是师尊亲手所杀吗?”
谁会把死在自己手下之人的画像好好保存下来?
莫不成有什么隐情?
“是。”然而青黛却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不仅如此,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道侣也是因为师尊而死。这三个人的关系很微妙,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好啦,先不说这些了,还要为你挑法器呢。”
被青黛拉走的时候,陆衷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金碧辉煌的大殿久无人居,没有人气儿,显得格外死寂荒凉。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上姜露出那种表情。
难过的,又无可奈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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