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将你托付给一个人,但他死了,所以现在由我替他照顾你。”
漆黑昏暗的房间中,垂下层叠交替的帷帐。这间屋子本就没有窗户,又被幕纱遮挡,更显压抑逼仄。
女人清凌凌的声音透过纱薄传来,没有情绪起伏,像是被设定好的机器人:“你身上的烧伤很严重,若不想留疤,就在这里养着。”
陆衷被那个神似谢玉昭的女人一路带到这里,心中的疑惑堆叠成山,可无奈他无法操控这具身体,再多的问题都只能暂时吞下去,只等见到真正的谢玉昭再大吐苦水。
虽然这女人和谢玉昭长了同样的一张脸,但陆衷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便一眼认出她不是谢玉昭。
谢玉昭的眼睛从来都是带着温度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笑盈盈的。可眼前之人的眼眸却漆黑幽静,深不见底,与之对视,莫名会生出毛骨悚然的惧意。
他听到自己的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的,父亲?”
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十分糟糕,但陆衷现在除了在心中疯狂吐槽什么都做不了。
“你父亲名为陆采芳,他死前说了你的名字,”冷漠版谢玉昭淡声道,“还为你留了样东西。”
女人的话音落下,陆衷被迫跟着这具身体垂下头。
他伸出的掌心中躺着一枚绞绕金线所编织的手环,上缀两颗血色丹珠作为点缀。昏暗室内,手环暗光吞吐,殷红血珠闪烁着柔和的光晕。
...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还未等他想起自己到底在哪见过这俩珠子,思绪便被另一道沙哑的女声打断:“...你这是去哪给我捡了个小师弟回来?”
陆衷抬起眼,但隔着朦胧的纱,只能见到两个模糊的影子。
冷漠版谢玉昭声音平平:“陆采芳遗腹子,名为陆衷。”
嗓子不太好的女人一怔,继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笑:“他居然还有个儿子?真是叫我意外。”
“这些年你四处奔波,就是在寻他的下落吧?”女人的声音添了几分促狭,“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
冷漠版谢玉昭没有理会她的挖苦,淡淡留下了句“在他伤好之前便由你照顾”,便起身离去。
“...魔域也不管,孩子也不管,全指着我帮你照顾,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了吧?”
女人轻啧了声,话虽如此,却也早已习惯了她的作风。她向前几步,伸手拨开层层帷幕,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明显。
陆衷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一只布满了烧灼痕迹的手扬起薄纱,跃动的烛火映出女子的真容,眉若青山远黛,眸如近水含烟,唇角沁着柔柔的笑,清丽和婉。
只是这副琼花容貌与她沙哑的音色格格不入。
更为突兀的是,在女人周身露出的肌肤中,除却那张脸,她的双手和脖颈都布满狰狞恐怖的伤疤,犹如盘旋的毒蛇,似火灼,似雷劈,甚至有些顺着脖颈蔓延到了下巴。
这些疤痕落在她似冷玉般白皙的皮肤上,像被热铁烙过的细腻白绸,极端的不和谐。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陆衷都不可避免地怔了片刻。
但她好似早已习惯这种惊诧的目光,并未在意。
轻纱落下,女人俯身对上他的双眼,嗓音沙哑语调却很柔和:“你叫陆衷呀?初次见面,方才将你带回来那人是我的师尊,也是外界之人口中的女魔尊。“
陆衷:。
陆衷:?
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但她不喜欢别人唤她魔尊,也懒得管魔域的事,所以其实一直都是我在打理。虽然我也很不想管,但总要有个人收拾烂摊子。”
“不过眼下来了你这么个天魔之体的好苗子,想来我也不需要辛苦多久了。小师弟,你可要努力修炼,早日接管魔域,为我分忧呀。”
在那烟雨朦胧的美眸中,陆衷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头发乱糟糟地蓬着,脸颊与脖颈蔓延着烈火的痕迹,面露警惕,约莫七、八岁的模样。
女人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叫青黛,自今日起,便是你师姐了。”
-
清风带着颊侧碎发扫过脸颊,惹起一阵痒意。
箭矢刺入身体的尖锐疼痛萦绕不散,谢玉昭蓦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形状各异的石钟乳,有如琼瑶玉树,在略显灰暗的石洞内散发着幽幽寒光。
肩胛处似乎还残留着似有若无的痛意,她缓缓回神,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变回了人身,此刻正躺在一个洞穴之中,身下还铺了层柔软干燥的鲜绿树叶。
树叶摩挲的簌簌声在落针可闻的洞穴中极为明显,左侧落下几束柔和的阳光,她偏了偏头,顺着望去,隐约看到一个朦胧的靛蓝色身影向她靠来。
来人脸色憔悴,面如金纸,唯有唇间艳红,是血的颜色。
谢玉昭怔怔道:“...文竹。”
“我在。”裴文竹轻轻应了声,声音不复往日的清脆,她将手覆在谢玉昭的腕上,为她渡送灵气,哑声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柔和澎湃的木灵气流淌进干涸的经脉,将她有些涣散的意识凝聚。
随着体内灵力的充盈,那股盘旋的心悸感也跟着散去些,谢玉昭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了?”
裴文竹弯弯眼,虽面容苍白憔悴,可眉眼间却是从未有过的飞扬意气:“什么都没发生,放心吧,我好好的呢。”
谢玉昭眼中忧虑不减:“可你脸色很差。”
裴文竹正欲开口回答,便被一道沙哑男声抢先答道:“人家刚挨了六道元婴天雷,脸色能不差吗?”
谢玉昭顺着望去,只见懒洋洋倚在石壁上的青年男子抱着双臂,阴阳怪气道:“即便如此,文竹姐姐也得硬拖着身体给你和阿宓身底下垫个屁股垫,啧啧,我们哥仨皮糙肉厚,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她后知后觉地环视一圈,果真在不远处看到了余下的三人。
阿宓同她一般被小心温柔地安置在层叠堆起的厚厚树叶上,陆衷和少寂则是被很随意地扔在了角落里,一个脸着地,一个侧伏着身子。
像可怜破碎的布娃娃。
裴文竹冷冷勾着唇:“知足吧,没让你们死外面就已经百分之二百发挥我的善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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