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想要逃避一般,全国大赛结束后的那一小段暑假,我还是选择离开宫城,前往东京度过。正好横山教练给大家放了长假,直到开学前都没有社团活动。
和及川的邮件交流断在上次的话题,此外我们没怎么聊过天,岩泉倒是偶尔会打电话。
重新来到东京之后我自然继续去找黑尾和孤爪打发时间。我们有时会去附近那个排球俱乐部打球,黑尾也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就是副攻,并且打得不错,属于稳健型。
只是我不太能提起很高的兴致,全身和路边被艳阳晒蔫打卷的叶子没什么区别,所以这一切更像是玩闹。不过我还是强打精神向黑尾请教了拦网的方法,打算开学后继续进行无休止的练习。
我没能再次见到猫又教练,听说他近期身体抱恙,没能来露面。我感到遗憾,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他。
黑尾和孤爪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看我郁郁寡欢,就拉着我在东京街头乱逛,推荐我去好吃的餐厅或者拉我去游戏厅玩跳舞机,甚至直接泡在孤爪家吹着空调打一下午的联机游戏。
我本来就经常打游戏,反应能力也强,最后演变成和孤爪的持久大战,黑尾在旁边装作拉拉队的样子给我们助威,一会儿支持我一会儿支持孤爪,玩得不亦乐乎。孤爪则是一改往日的节能颓废作风,认真得像是把自己的游戏生涯全部赌上,势必要赢过我。
我们两个硬是磨了近一个小时,时间长到黑尾已经对我们不感兴趣了,他已经爬到旁边自顾自看起电视剧来,只是偶尔蹭过来看看我们到底结束没有。
最后哔哩哔哩战败的bgm响起,这次离谱的对决终于结束。孤爪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活动因为久坐导致非常僵硬的身体,我则是低头抱住双腿,头抵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
黑尾刚刚出门买了零食和饮料回来,看见我这副模样,伸手稍微拨弄散落在我颈部的碎发,嘴里满是不着调的话:“少女,叹气幸福会溜走哦。”
“幸福也从来没来过吧。”我埋怨着仰起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冰可乐,水汽已经渗透出来,沾湿了我的手指,并且滴落在我的裤子上,留下暗沉的印迹。
在我没看见的地方,黑尾和孤爪交换了一个眼神,孤爪耸耸肩膀,也喝起冰可乐起来。
黑尾撕开pocky的包装袋,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然后塞了一根进我嘴里,我差点直接咬断,连忙用手捏住。
“最近发生了什么吗?”他嘴叼饼干,含糊不清地说。
我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复杂又矫情的内心,但朋友的关心又不好不回应,只能在众多烦闷中找到个支点讲给他听。
“下学期开始,社团部长就要换届了吧。”
“嗯。”孤爪正在吃苹果味的软糖,细嚼慢咽,也递了一个给我。巧克力pocky和苹果糖的味道在我嘴巴里混合,形成一种奇怪的甜味。
“应该就是小黑担任。反正他也喜欢做这种事。”
黑尾嘴巴忙着吃东西,就点点头表达确实如此。
孤爪用他那锐利如刀的视线看向我,每当这种时候我觉得心脏都被看穿,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他的眼睛。
“你这么问,难道是因为你们队在考虑你当下一届部长吗?”
“……确实是这样。”
孤爪又悄悄和黑尾对视一眼,然后再次递给我软糖,我照单全收般全部塞进嘴里,嘴里古怪的甜继续弥漫。
“肯定没问题的,以你的能力来说。”黑尾拍拍我的背部,我能感受到他手掌因为炎炎夏日而产生的高热量,是一种浓浓的宽慰。
接着就像是要转换我的心情,黑尾问我要不要去远一点的地方玩。我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直到对方提起东京塔。
我确实是没去过东京塔,不知道为何这个地标就是没能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明明在宫城的时候,周围人的口中东京塔已经成为东京的象征。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孤爪居然也没去过。
“什么!”黑尾大叫起来,“研磨你不是东京本地人吗?”
“……正是因为是本地人,随时都能去,所以反而不会想去啊。像小黑你,除了刚刚搬来那阵子图新鲜去了一次之后,也再也没去过了吧。”孤爪的解释非常有理有据。东京塔对于宫城人这种地方的人来说是繁华大都市高高矗立、闪闪发光的灯塔,可是对于本地人来说也不过是上学上班路上擦肩而过的普通建筑罢了。
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就去东京塔吧。黑尾大手一挥,就这样定下之后的行程。孤爪正把他的游戏卡带们整理好,并没有反对。
八月份的夜晚也并不凉爽,反而十分燥热。真可谓是溽暑,空气闷得明明站在大街上,却总有种被困在逼仄空间的错觉。等到我们三人赶到东京塔脚下时,汗水已经打湿后背。
东京塔闪耀着强烈的红光和白光,但是两者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橘黄色。我们没在下层逗留,而是直接乘坐自动楼梯前往瞭望台。
我俯瞰钢铁森林的夜景,天空与地面都是漆黑的,但其中点缀着无数星星般的光点,特别是横亘在城市内部的街道,车水马龙,亮黄的灯光汇聚成独属于大地的银河,汽车画着犹如星轨般长尾巴,缓慢流动着。而包裹它们的高楼大厦,此刻却像是十分有机械感的积木,错落有致屹立在周围。
足足花了十分钟,我才意识到我老毛病又犯了。我撇下同行的黑尾与孤爪,自顾自沉浸在眼前的景色里,发呆了很久。我回过神来,感觉很不好意思,带着歉意对他们二人笑笑。
但是黑尾看上去完全不在意,甚至表情堪称温柔,他双手按着我的脑袋,把我转回面对夜景的角度,让我继续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是第一次站在高处看夜景吗?”孤爪这样问我,可是我摇摇头。
“在……我两年前,我跳级读完小学时,我父母带我去过帝国大厦,当时也是晚上俯瞰城市。”
他们非常体贴地略过我的未曾述说的过去,反而开始对于“纽约和东京的夜景到底有什么区别”开始和我瞎扯,黑尾还说他未来一定要赚了钱之后去旅游,我说到时候我让我父母给他当导游。
其实岩泉说的对,我确实很少谈起之前的事。倒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我怕谈起来太沉重,让这群阳光到我自惭形秽的少年们不知道如何面对。与其让他们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不如只说一些自己曾经滑滑板上学这种无伤大雅还惹人高兴的话。
只是一直这样反而又给他们造成错觉,好像我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什么的,那倒也没有。
所以第一次,我缓慢地说起一点过去的事。
“当时刚刚从小学提前毕业,我父母想着带我去散散心。然后从高处往下看的时候,被生生不息的城市感动到了。”
“就很感慨,感觉往下看人类就像垃圾一样。”
我这句话让本来安静听着的两人之间破功,黑尾没克制住,吐槽说:“你这个比喻句可不像感动时会说的话。”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阴暗。”我无情绪地回复,然后继续说,“我当时就开始狂哭,开始面无表情地流眼泪。”
黑尾和孤爪愣住,顿时没人说话。我就是害怕出现这种场景才一直不想说的,只好叹气,解释道:“我真的没什么大事。我其实私下经常哭的,对我来说是种情绪发泄的方式。”
“唉,不过当时确实心情很郁闷,所以哭了很久。”
“我妈妈就抱住我,反复说她爱我。心情就慢慢平复了。”
“I’mjustthekindofpersonwholivesbylove.(我就是那种靠爱才能活下去的人。)”
孤爪抬手揉了揉我的肩颈,手扫过我的发尾,像是在安慰。
“那现在,”黑尾接过话茬,“重新站在类似的地方,你感觉好点了吗?虽然现在这里可能没有能够说爱你的人……”
我重新注视着下方影影绰绰的建筑物们,感动的心情依旧,只是已经没有想哭的冲动,这样看起来,两年前的我和两年后的我还是成长许多。
区别可能就在于我的世界里的人变多了。
“没关系啦,你们不是陪在我身边吗。我很爱你们。”
“……”
“诶?”
“诶!”
我被他们两个震惊至极的表情和大喊出声的疑惑给吓到了,反而开始不安,迟疑地开口:“……难道你们不爱我吗?”
我和他们两人互相瞪着彼此,还是孤爪先反应过来:“不是……你平时这么说话……?”
我才意识到日本人好像一般不这样说话,只能挠挠头,说:“朋友之间不也能说爱吗?反正用英语的话都是love啊。”
黑尾表情非常奇妙,感觉很想笑又努力忍住,他伸手给我个脑瓜崩,让我千万别在学校里面对着人乱说话。
可我不打算听他的,我躲避他的手,反驳说:“我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把爱表达出来——”
孤爪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他喊着快走吧快回家就往楼梯下赶,看上去非常不好意思。黑尾则是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则是茫茫然跟在他们身后,之前想的事情早就被这个插曲打乱。对我来说,对爱的人说“Iloveyou”简直太稀松平常,事实上每周与父母通电话的时候的结尾我们都会互相说这句话,甚至我爸对我的称呼都是“mylove”。
不过是不是对异性这样说确实不好?
我怀抱着求知的心态把这个问题发给岩泉,结果对方直接电话打来教训了我一顿,勒令我决定别在学校乱和别人说爱不爱的,我敷衍的应和。
然后我们就闲聊,岩泉突然想起来宫城县正好要举办花火大会,可惜我现在人在东京,不然可以带我去逛逛。
我问他和及川要一起去吗,结果岩泉十分异常地开始支支吾吾,非常奇怪。毕竟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甚至以为他会直截了当地说什么“为什么要和及川去这地方”之类的话。
岩泉到底不擅长说谎,又或者觉得这件事说谎不太好,最后还是开口说:“他……他自己要去,我不会一起去。”
“他一个人去吗?”这也非常奇怪。
“……不。”
岩泉的犹豫光是隔着手机我都能感受得到,他像是硬把这句话挤出来。
“他要和女生单独出去。”
我霎时准备去拿杯子的手顿住,岩泉的话下隐藏的意味不言而喻。
“……难道,是和三年级的前田薰音前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