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绣掌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薛桐。
她这两年眼睛有些不大好了，绣花时间长了便是眼睛干涩，于是也就渐渐不接精细的绣图，只在千绣坊教那些新来的姑娘。
玉娘如今已是千绣坊最年轻的绣掌，飞针走线之间，比她当年风采更胜，前两年还得了陛下的赏赐。
那是一把金光闪闪的金剪刀，上面镶嵌了一颗红色的宝石，把上坠着玉牌流苏坠子，精致无比。
金剪刀被玉娘放在何绣掌面前，光彩熠熠，晃了何绣掌的眼睛。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打算休息的。
任何事情活计，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女儿已经学成，她也该休息休息了。
不在千绣坊做绣掌之后，她的生活一下子慢了下来。
人没有了事情做，就会开始回忆想念。
他想起了多年之前，在自己家中借宿过一段时间的两个孩子。
她之前没有刻意想起过薛岚她们，骤然回想起来，却发现自己连那两个孩子的面容都想不起来。
思来想去，也只记得小的那个比较俏皮，大的那个针线活很好。
她让玉娘将自己的婚服拿出来，细细摸索着衣摆的针脚。
她做了半辈子的绣娘，大多数时候都在为王公贵族服务，一双手摸的是丝绸，捏的是银针，那细密匀称的针脚在她手底下，触感万分清晰。
熟悉的感觉像是洪流一般，那是共同生活之时烙印在心底的牵绊。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想不起来那两个孩子的模样。
她们的脸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看不清。
仿佛是记忆的磨损，在不知不觉之中，将她关于那两个孩子的记忆偷走。
但是就算是这样，在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寂岚小筑面前，看见那个全然没有印象的背影之时……
她还是喊出了那两个字。
少女转头，记忆之中那模糊的脸一下子清晰起来，像是被人一针一线再次绣上去。
眉眼长开了，但是神情动作之中，依稀可以看见当年那个俏丽活泼的小姑娘的影子。
何绣掌手中拿着那个白狼荷包，冲着少女轻轻招手：
“和姑姑回家。”
声音温柔，像是当年第一次和小姑娘在千绣坊相见。
玉娘成亲之后原本是和徐石一起住在别处的，但是她毕竟是千绣坊御用的绣娘之一。徐石也不打算让她成亲之后就放下自己的绣针，一身手艺落灰。
于是在成亲的第三年，他在玉娘家下面的一条巷子里面买了一个院子。让妻子安心在千绣坊绣花。
薛桐跟着何绣掌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出来寻人的玉娘。
女子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衣裳，头发干练地盘起来，上面插着两只燕子模样的钗子。出门的时候还在将自己原本挽着的袖子往下面去。
灰蓝色的天穹之下，她身边的男子替她提着灯。
“正儿锦儿，娘和爹爹去找外婆，你们俩……”
“娘？”
玉娘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在门口看见了何绣掌，以及她身后领着的少女。
薛桐看见玉娘，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玉娘有些颤抖的声音：
“桐桐？”
女子攥着自己丈夫的袖子，将他提灯的手拽过来，抢过他手中的灯笼，暖黄的灯光将面前的一小片区域照亮。
她终于看清楚了薛桐的脸，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女子声音坚定之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桐桐，回来了。”
薛桐点点头。
当天晚上，薛桐在小院之中吃饭。
两玉娘和徐石的一对儿女趴在桌子边上，看着素来温婉严厉的娘亲眼角带着笑意。将好吃的菜全部往那个漂亮姐姐的碗里夹。
薛桐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一般的饭菜，知道再不阻止就要酿成大祸，于是少女抬手挡住玉娘：
“玉娘姐姐，我吃不下了。”
玉娘夹菜的手一顿，直接放下筷子去撕薛桐的脸颊：“我记得当年不爱吃饭的是你姐姐啊。你不是每次都要吃两碗吗？”
薛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她端着自己的碗，看着两个眼中流露出崇拜之意的小孩子，觉得自己应该去墙角蹲着。
虽然她是活了很多年的系统，但是脸面这个东西，她还是比较在乎的。
看着对面的少女一下子不笑了，玉娘捂住了自己的嘴。在众人面前笑着开口：“哎呀我记错了，吃两碗的是你姐姐。”
这口改的实在是生硬，但是两个孩子岁数实在是太小，这句破绽百出的改口也足够了。
几个人吃完了饭，薛桐想要帮忙收拾碗筷，但是被玉娘拦住了。
那个名叫正儿的小男孩将桌子上面的碗筷摞起来，迈着小短腿往厨房走去。途中还踉跄了一下。
薛桐想要去扶他，但是被小男孩拒绝了：“姐姐不要担心我，正儿自己可以！”
名叫锦儿的小姑娘跟在哥哥的后面，声音甜甜软软的：“哥哥好厉害，锦儿最喜欢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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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温馨，像是昏黄灯火下面的一场梦。
玉娘将慈爱的目光从一双儿女身上收回来，随后开口询问薛桐：“你说你阿姐在跟着一位长辈学习，是在学什么？”
薛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大脑飞快运转。
学什么？
薛岚在学什么？
如何在一个没吃没喝的山洞之中待上十年？
天命炼器师之我在手搓绝世凶兵？
少女在脑海之中挑选了几遍，最后才说出一个自认为比较靠谱的答案：
“我阿姐，她在学习打铁！”
此话一出，周围人是一阵静默。玉娘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你阿姐一个银匠，现在在打铁？”
她以为凭借着薛岚的手艺，不说是御用匠人，也好歹是有名铺子里面的师傅。
可是薛桐现在告诉她，薛岚在打铁。
看到周围人有些古怪的目光，薛桐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说这种奇葩的借口啊。
但是她现在是个修道之人，修道之人是不可以说谎的。
不然会遭雷劈。
当晚，薛桐顺理成章留宿在玉娘家，半夜时分所有人都睡熟的时候，她储物袋中的小短剑悄悄自己跑出来，到屋顶上面看月亮。
薛桐上去的时候就看见引魂抱着薛岚之前送她的小老虎布偶，有些蔫蔫的。
小姑娘轻轻开口：“姐姐，我想君上了。”
薛桐摸摸她的头：“乖，她会回来的。”
大永朝南边的群山之中，月光倾泻而下，像是一块柔美的绸缎。落在地上一块石墩子之上。
石墩子上面“无问阁”三个沉寂数年的大字之上突然流转一阵金色的光辉，像是潺潺溪水一般波光粼粼。
随后，这处山崖底下无端起了一阵微风，月光之下的模糊景色像是被从中间点燃的画卷一般开始渐渐消失，其后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从那洞口之中疾速飞出，手中长剑之上青光乍起，锐利的剑光带着魔气斩向身后。
“砰！”
心魔身后炸开一朵混杂着魔气剑气和煞气的花朵，她脚尖点地，缓缓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
女子眉眼之中满是冷意，抬手挽了个剑花负剑身后，她看着那还被浓浓灰尘掩盖的洞口之处，语气之中满是冰冷戏谑：
“狼君大人这是忍不住想要杀我了？”
伴随着女子话音的落下，浓浓灰尘之中出现了一只沾满黑灰的手，攀在洞壁之上。
带着笑意的温柔女声有些沙哑，其中还带着被灰尘引起的呛咳：
“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谁更像快死的人？”
面色惨白的女子从山洞之中出来，玄衣暗沉，衬得她像是黑夜之中的鬼魅。
薛岚的眉眼较多年之前凌厉了不少，温润的软玉带上了棱角，看着没有少女时期温软可欺了。
所幸还有一双形状乖巧的眼睛，瞳眸弯弯，将她身上的凌厉之意削减了不少。
至于个子，九年没有长过一点儿……
女子捂着自己的胸口，看向深蓝色的天空，又看看手中的漆黑长刀。
“这东西煞气太甚，看来得发个毒誓招天雷劈劈。”
心魔白了她一眼：“你看看祂还理你不？”
薛岚自然知道天道不想看她，女子声音温和：
“是时候去见见小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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