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木上周休整假结束,木侑宁放心不下这里的一切,自然是没有跟他一起回去,好在李念这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有木安江再加上徐温木请的护工几个人轮流倒班,倒比之前轻松一些。
祁江北卧在病床,轻轻牵着木侑宁的手:“姐姐……我身上好痛……”
木侑宁安慰似的拍拍小狗头,骨髓捐献者在手术之前需要注射升高白细胞的药物,骨骼会有酸痛不适的感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北坚持一下,后天取完骨髓就好了。小北乖~中午姐姐做糖醋排骨给小北吃好不好?还要吃什么?小北讲就好啦——”
祁江北皱起眉头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抓着木侑宁的手轻轻摩挲:“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但我现在真的好难受。”
木侑宁看着病床上哼唧抱怨的祁江北,呢喃安慰的同时内心一阵难过。
隔壁病房的木佑年住进无菌病室已经快一周了,现在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每天探望的时间很有限,有时仅仅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小孩一会儿。
术前预处理要先抑制自身的造血和免疫功能,大部分时间只能自己待在那个小玻璃房子里,没人安慰没人陪在身边,有限空间里的无尽孤独,却只能看着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乖~”木侑宁只能机械性的安慰,她感激祁江北,却无法共情祁江北。
“姐姐~~~~~~”祁江北的大高个子在床上扭来扭去:“你下午也来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
“下午——”木侑宁面露难色:“今天下午不行诶……”
“为什么!”
“因为……”木侑宁左右说不出话来,因为不想就跟他这么待着?说出来祁江北又要闹:“呃……姐姐今天下午有事……”
“什么事呀?”祁江北自然能看得出木侑宁的异样,斜眼盯着木侑宁,微微不悦。
“呃……我……我今天下午……呃,约了,约了一个面试。”
木侑宁自从徐温木手臂受伤后就一直没有再留出精力来找工作,最近各种事情开销也大,存款也几乎要见底,大概由此联想,才扯了这么个谎出来。
“面试?”祁江北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这小半个月以来木侑宁好像确实一直在医院忙来忙去,他自己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为什么要面试?你不是有工作吗?怎么突然又要面试呢?”
木侑宁摆了个无奈的表情:“其实我已经失业快两个月了……”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因为一些原因,我被公司辞退了,一直也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辞退?”祁江北微微不解地看着木侑宁:“怎么会这样?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木侑宁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总之——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新工作。”
“那还面试什么?”祁江北一脸理所应当地拿出手机,说着就要拨电话:“我跟木祁江说一声,像以前一样给你在公司挂职不就好啦,连外地也不要去了,你以后就住在家里,每天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干嘛还要到外面受苦受累的!”
“诶诶诶!我可不要!”木侑宁赶紧夺过祁江北的手机放到一边,扭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想。”
“为什么?”祁江北看着木侑宁这副样子有点不能理解:“在家里不好吗?干嘛非要出去?难道这里能比我家给你的待遇还好?不可能吧!”
对着祁江北,木侑宁没有成年人世界里对人的那种很大的戒备,她看着祁江北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去你家公司里上班,比我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工作的薪资待遇会高不止一倍。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讲出来:“在外地可以自由一点,虽然钱少一些,但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可是要待在z州,就没那么自由了……”
“那……可以去分公司啊,你想去哪个城市都可以啊,也可以住外面、一个人、很自由!”祁江北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就这么简单”的表情:“总比你一个人天天早起上班挣那么一点点几乎没有的工资要好吧?没钱的话——就算你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呵!╮(﹀_﹀”)╭有被少爷嘲讽道。
“……”木侑宁本就不善言辞,心里想的东西待化成语言时就一团糟,原以为祁江北多少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一下她,没想到非但不支持还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难听,一时间憋红了脸:“这这这……这是什么话!我不想靠别人,我就想靠自己!挣一分钱就花一分钱!我花得踏实!我有错吗?”
“当然没错了!”祁江北越发不理解木侑宁的逻辑:“你去我家公司难道工资不是发给你的?钱打到你账户上那不就是你的钱?有什么花不踏实的?”
“那不一样!”木侑宁更加着急,强迫自己整理了一下脑中混乱的思绪:“我原本是挣不到那么多钱的,是因为你、因为你爸你妈是我的长辈——我因为跟你家这层关系才能进到你家公司里——即使是什么都不干就能得到我本来得不到的东西。但问题是我这个人!我本身!那些好的工资和待遇,单靠我自己是不可能得到的!你能懂吗祁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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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江北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但见人发急,自己也不欲于她争辩让她这个笨蛋生气,抓着木侑宁的手腕笑着撒撒娇:“好啦随你好啦,就是不想让你太累嘛——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咯!”
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我人生的每一步明明都是被人安排的结果。
做女孩时要乖巧讨喜,做姐姐时要宽容大度,做女儿要体贴懂事,原本与徐温木谈恋爱还想着终于可以建立一个平等健康让自己自在一些的关系,结果那一笔笔自己这辈子也拿不出来的转账又硬生生地把自己捏成了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
甚至就这样自己也要强迫着自己学会知足,因为要是没有徐温木,也许她的父母早就软硬兼施地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代售商品,站在原地等着出价高者将自己娶回家,也许此刻,早已是个温柔慈爱的母亲了。
想想就要吐!
……
我这一生都像傀儡一样被操纵着驱动。
只是有时稍稍想跳出框架来做一点我想做的事情,就会被所有人指责。
仿佛……我先是其他,最后才是自己。
我明明就不自由啊!
我哪里来的自由呢?
可惜木侑宁就这么满目悲戚地看着祁江北,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冷场太久,木侑宁试着开口,却突然鼻头一酸,急忙站起来转过身去控制差点失控的情绪。
“嗯?怎么啦姐姐?”祁江北看见木侑宁突然皱脸哭泣,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忍着身上的酸痛撑着胳膊坐起身来,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哄她坐到床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探询:“怎么突然哭了?”
“我……我……我说了,我不……”木侑宁不知怎么突然泪失禁,祁江北越是不知所措自己就越发委屈:“我就是,不要去你家工作嘛!我可以找到的!我可以自己把生活过好的!”
不想去就不去呗!
就为这点事哭吗?
祁江北眨了眨眼,虽然不解,但也不想让木侑宁这么难过:“好啦——那就不去嘛,我以为这样你可以轻松一点嘛~”
“这样不轻松!”木侑宁想争辩,但是哭得一塌糊涂的情绪让自己怎么看都像是在无奈崩溃。
祁江北就是不明白木侑宁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他不想与她在感情上有任何缝隙,于是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一边还是忍不住地讲出自己的观点:
“怎么会不轻松呢?离家近可以方便你照顾大伯母他们,还有佑年,你平时不是最放心不下那小家伙,这边条件也好,你住直接我家,环境安全交通便利,而且……我也能——”
时常看见你。
祁江北没有说出口,不过好在也刚好被木侑宁急脾气打断:
“你怎么能这么说祁江北!”
什么屁话!
迟钝如木侑宁,对着这篇狗屁不通的话也能轻轻松松抓住华点反驳:“难道我的人生只能围着你们服务吗?我找工作不能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也不能是因为它对我有帮助,只能是为了我父母,为了我弟弟,为了你吗?”
“啊?”祁江北突然看着木侑宁:“不能……是为了我吗?”
小鹿眼瞪得圆溜溜的,一副非常震惊的样子。
。 。 。
木侑宁气得抽了祁江北胳膊两下:“你先别跟我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说——难道我的人生必须要围着你们转!我自己不能有一点点自由和选择是吗?你在国外念了那么多年书,倡导的自由人权都用到你自己身上了是吗?”
“当然不是……”祁江北突然听明白了木侑宁的话,愣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地反驳。
是呀,他忘了。
一直以来都被所有人忽略的问题,突然就这样摆在了祁江北的眼前。
木侑宁是他姐姐,
但同时,不,前提她也先是一个自由的人啊。
可是她如果做了自由的人,还能做自己的姐姐吗?
祁江北突然不愿再想下去。
“那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木侑宁情绪激动,也控制不住地委屈,眼泪像是扑簌扑簌的对着祁江北肆无忌惮地流着:“大家都来指责我!连你也要指责我!!!”
刚刚还有些心虚的祁江北此刻直勾勾地看着肩膀轻轻耸动着捂脸哭泣的木侑宁,坐在床上慢慢靠近,将人拢在怀里,细语安慰。
只是眼神依旧是那副直勾勾的样子,垂眼盯着她,随后目光放远,看着病房一头挂着的一幅油画。
两个如他们此刻姿势一般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四周很美,绿草地、蓝天空,似乎还有两道彩虹,可面朝画面的女孩不知为什么闭着眼睛,这样即便周围再美,她也无法看到了。
他突然想好自己要怎么做了。
木侑宁只轻轻靠着祁江北哭了一会儿,随后便稳住情绪擦擦眼泪微微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轻轻贴着床尾坐下:“不好意思,刚才有点难过。”
祁江北却已恢复原来的模样,笑着蹭过去,却不是如以往般蹭到她怀里,而是从背后轻轻将她包裹住,做出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不用道歉啊,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之前太自私了,从来没从你的角度考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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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倒把木侑宁说得不好意思,哪里来的立场让祁江北来给她道歉呢?这西八傀儡人生,可不是单单是祁江北自己一个人就能造成的。
“没有,”木侑宁挣脱出祁江北的怀抱,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你不用道歉,我就是太激动了,这一切跟你没关系,谢谢你啊,能这样安慰我。”
白痴啊!她还要谢谢他呢!!!
┐(′-`)┌
“没关系。”祁江北坐在病床上,很轻松地耸了一下肩,朝木侑宁温和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逆光下木侑宁看不清祁江北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宽慰柔和的语气也对他回报了一个稍显局促的微笑,窗外的天空很蓝,可惜被窗格分成了一块一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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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木侑宁隔着玻璃看着在几个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做着术前准备的木佑年,笑着朝穿着防护服的小孩摆了摆手,笨拙地比划着:“加油!姐姐一直在外面等你!”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裹得严实的木佑年并没听到木侑宁具体说了什么,但也从她的动作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菌室里已不便讲话,只能朝木侑宁挥了挥手以作回应。
看着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木侑宁才从慢慢浮现一股担忧的神情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撞上徐温木关切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靠着徐温木看着分坐在等候椅两边的父母,叹了口气又转身往手术室方向看去。
手术一早开始,众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一直坐到了中午,“饿不饿?”徐温木紧挨着木侑宁趴在她耳边轻轻问她:“我去买点吃的。”
木侑宁摇了摇头,一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而她此刻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饿,”随后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父母:“要不你先去吃一点吧,再给他们也带一点,年年也快出来了,我得在这里守着。”
“那我去带一点回来吧,”徐温木眼神也看了看这对因为孩子才连接在一起的夫妻俩:“他们年纪大了,尤其是阿姨,身体又不好,别再饿出病来才好。”
木侑宁点点头,看着徐温木同母亲和父亲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离开。随后将注意力又转回手术室的门口。
弟弟会没事的,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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