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周郁问来问去的男人们忙给步伐不稳的许萱让出一条道,好让她能直接瞧见躺在彘圈外盖着麻布的许山。
越是靠近许山,腥臭味越浓。
紧绷着嘴唇不让自己吐出来的宋云珠扶着许萱慢慢往西走,随后站到一旁抠着手心,闭上了眼睛。
当许萱蹲下身准备掀起麻布时,饶是人群中胆子最大的男人,也缩着脖子把头扭到了别处。
双手颤抖的许萱慢慢卷起带着血渍的麻布,先是露出沾着血水、粪便的头发,再是出现了紫斑的额头。
几乎同时,周郁握住许萱的手腕柔声安慰:“萱萱,不要在看了,会吓到你的。等许子把棺材买回来,我打些水给你阿翁清洗一下。”
“周郁,我阿母…也没有…了。”许萱啜泣着说完,豆大的泪珠落在了周郁的手指上。
周郁忙掏出帕子为她擦着脸颊讲:“我听他们说了,你阿母常年吃不饱,身子早就垮了,是经不住这种刺激的。我看了你阿翁身上的斑,应该是趴着摔晕在了彘圈里,惊醒了彘。又加上昨天是十四,夜里的月光又亮,所以…彘就把你阿翁给…给咬了。”
“周郁,要是我没有把送聘礼的日子挑在昨天,那…那我阿母会不会还活着?她也才三十四岁,前十四年在我外祖家受罪,后二十年在这里受罪。是不是…”内心自责的许萱还未把话说完,便被周郁用帕子堵住了嘴巴。
周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接着用粗糙的手心抹去许萱眼角的泪水低声讲:“萱萱,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被他们听到,肯定会到处传你命克双亲的。当然,这种东西,我不会信。可许子呢,如果他信了,你们姊弟以后该如何相处?”
“我…”许萱说着,垂下额头贴在了周郁的胳膊上,庆幸身旁还有他和宋云珠在。
周郁揉了揉许萱的头顶,抬头请求半眯着眼睛的宋云珠:“云珠嫂嫂,麻烦你帮萱萱给外姑(即岳母)换身衣服,再等下去,就不好换了。”
心口直跳的宋云珠喘着粗气把心情平复了许多的许萱扶了起来,俩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堂屋。
前来帮忙的邻居们见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便纷纷向周郁告辞。
周郁拱着手把众人送到了院门外,迎面与两个面色匆匆的男女撞上。
面庞黝黑的中年男人打量着周郁质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许山的家里?”
“他是许萱的夫婿,许山的女婿,自然要在这里的。”之前跟许萱、宋云珠说话的妇人赶忙对男人解释。
中年男人像听到笑话一样摇着头讲:“你这女人,就会糊弄我。许萱是个寡妇,哪里来的夫婿。莫不是来抢许家东西的吧,哎,小子,我对你说,我是许萱的舅父,他家的东西可轮不到你来得,不说许槐会不会同意,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等许子守完孝,正好可以娶我家女儿,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说姓杨的,你有没有良心,杨花她们夫妇还等着往棺木里抬呢,你这可就打算着让人家的独子娶你女儿呀,啧啧…我看你是不怕她们晚上去找你评理。”妇人鄙夷的说完,拉着熟识的妇人一同离开了这里,她可不会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来哭。
同中年男人一起的吊三角眼妇人气恼的朝妇人吐了口口水,然后瞥了一眼周郁大声讲:“同他废话这么做什么,快进去啊,说不定,那些东西都被许槐给弄走了。”
吊三角眼妇人咬牙切齿的说完,双手掐着腰直往周郁身上撞。
周郁忙退到一旁对他们讲:“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就是许萱的夫婿。许子跟着叔父去买棺木了,萱萱和云珠嫂嫂在给外姑换衣服,不如你们先跟着我去看看外舅(即岳父)吧。”
狐疑的俩人相互看了一眼,选择跟着周郁往彘圈那边走。
“可真臭,这许山到底死多长时间了?”中年男人捏住鼻子高声抱怨。
胆子有些小的吊三角眼妇人紧抓着中年男人的胳膊不敢说话,紧张的四处乱瞄,随后看到周郁“欻”的一下把麻布掀开,甚至有沾在麻布上血肉被甩到了俩人的身上。
吊三角眼妇人呆呆的望着沾在中年男人脸上的黄色脂肪粒,“哇”的一下哕(yue)到了男人的胳膊上。
感觉脸上粘粘的男人一脚踹开了吊三角眼妇人,然后抹了把脸准备破口大骂,却被手指上的秽物吓到,赶忙拖拉着半躺在地上的吊三角妇人,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许家。
周郁摇着头看了眼像是胖蛇爬过的歪歪扭扭的痕迹,转过身对着血肉模糊的许山磕了三下头,再起身把麻布重新盖上,随后又到彘圈里把那只已经被打死的黑彘拖了出来。
听到动静的宋云珠忙趴到狭小的窗户上大声问:“周家兄长,发生什么事情了?”
“云珠嫂嫂,是萱萱的舅父、舅母过来了,不过,他们在看过外舅后,就走了。”周郁朗声回答完,端起放在西厢房窗户下的木盆,推门进了东厨,在找到水缸后,往里面盛了些水放到堂屋门口,让许萱用来给杨花擦拭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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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珠把水盆端进来后,许萱抱起杨花的后背,让她倚在怀里后,用掉了齿的木梳慢慢的梳了个椎髻。
“嫂嫂,我阿母活了一辈子,连个木簪、不带补丁的襦衣都没有。”许萱挽着杨花干枯的头发感慨。
宋云珠听到后,叹着气看向杨花身上打着七八个补丁的襦衣,那是她和许萱从一堆破破烂烂的衣服中挑出来的。
“萱萱,我去壕沟边折根杏树枝给叔母用来挽发。”打定主意的宋云珠说完,急忙跑出了许家,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快速折了一段杏枝藏在袖子里。
等她再回到许家,棺木已经被放在了堂屋里。
胆子大了不少的宋云珠探着头往约有四尺高的棺木里瞧了瞧,看着应该是桐木的,大概有大拇指那般厚。
已经给杨花擦好手、脸的许萱望着宋云珠的身影,忍不住唤了句:“嫂嫂。”
宋云珠赶忙收回目光,跑进东夹间把杏枝交给许萱,在许萱把它插进杨花的发间后,听着院子中的争吵声出了房间。
袖子高高挽起的许槐用手指着周郁反驳:“你说你和许萱在昨天成了亲,我这个做叔父的,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你,如今她阿翁、阿母都没有了,许子又小,她的亲事自有我这个做叔父的做主,听着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趁着天早,快回家去吧。”
许槐说着,心里不由得可开了花,他打算等许萱一年的孝期满后,先把许萱改嫁给那些死了良人的大户人家做续妻,然后再等到许子守完了二十五个月的孝,把许子打发到远处做赘婿。这样的话,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的了。
(注:在汉时,三年孝期是二十五个月,即过了两整年后,再守一个月,即为三年孝期。在魏晋时,是守二十五个月的孝期还是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一直备受争议。到了唐朝,正式确定三年孝期为二十七个月。)
心里恼火的许萱推开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许子,站到周郁面前指着许槐认真的讲:“叔父,我确实在昨天嫁给了周郁,周郁就是我的夫婿。知道这件事的不多,除了我嫂嫂她们,也就许子和我阿翁、阿母知道。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我阿翁、阿母,让他们对你说是还是不是?”
恼羞成怒的许槐直接涨红了脸,跳着脚支吾着说:“许…许萱,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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