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孟长峥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景明月和柳定的酒已经敬到了他们这里。梁襄和李铁马一人拉着孟长峥一只胳膊把他拽起,才把孟长峥从迷离的思绪里稍稍拉回来了些。
孟长峥恍恍惚惚举起酒盏与景明月碰杯之际,钟楼传来了悠扬的钟声。
孟长峥僵硬地牵出微笑,从喉中挤出“恭喜”二字。景明月察觉到了孟长峥些微的失态,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报之以微笑,饮尽杯中酒之酒,对孟长峥道:“师兄永远是我的亲人,衡阳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人。”
他们至多成为她的至亲,从始至终,只有柳定是她的至爱。
他在不甘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不甘心的资格都没有。他甚至不配做她的亲人。
景明月将酒杯再度斟满,与旁边其他衡阳的弟子碰盏饮酒。
待景明月和柳定离他们这桌有些距离时,李铁马才低声对孟长峥道:“师兄,今夜是掌院大婚,无论你心中对柳定如何不满,总是要给掌院几分面子的。论风度,至少不能被崔大人比下去了。”
李铁马用手肘碰了碰孟长峥,示意他看不远处的崔绍节。
先前与景明月传出最多风声的是崔绍节,不是他孟长峥。崔绍节进退得体,与众人愉快攀谈,衷心祝愿景柳二人,他如果一直干喝闷酒,便会越发显得毫无风度。
他倒宁愿是自己真的是因为嫉恨柳定而失魂落魄,可事实是,真正让他心灰意冷的,是戌时的钟声——
就在他与景明月杯盏相撞的同时,戌时已至,北戎的兵马自西北十六州的甘州而下,兵发凉州。
就在这一刻,他与她,他与衡阳所有手足至交之间,都彻底完了……
欢筵已尽,月满中天,今夜景明月与柳定都喝了很多的酒,但好在二人事先都服下的赵冰河配置的解酒药丸,二人虽未失清明,但到底染了醉意。
春风酿酒暖,共染朱颜酡,景明月和柳定相互搀着回了新房。
婚帐内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样,意寓“早生贵子”,撒帐也是大坤传统婚俗之一。
在看到此四果时,柳定拉开婚帐的手僵硬地顿住,两边燃着的龙凤红烛突然间爆出了一个烛花。
他欢喜于终于能和她喜结连理,终于能以清白之身与她堂堂正正敬告父母天地。在衣冠端正、穿戴齐整时,他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可入了这花烛洞房,他却又不得不正视他身体上的丑陋与残缺。
掌中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掀起这婚帐,更不知该如何掩藏身上最丑陋的不堪。
就在柳定彷徨踌躇之际,景明月的手覆上柳定的手,与他一起拉开那道红色幔帐。
“我没有让她们把这些撤下,只因此四果,不应只有‘早生贵子’这一个意思。”
景明月拉着柳定坐下,一手将柳定紧攥成拳的手拉平摊开,一手从床上一一拾起四果。
“红枣曰‘早’,感恩上苍让我们那么早的时候便得相遇,让你可以贯穿我的整个生命。”
“花生曰‘生’,感恩上苍让我们在硝烟战火中都能活下来。人无论如何只有先活着,才有谈论未来的希望。”
“桂圆曰‘贵’,有古人言‘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如今不仅活着,而且不用受饥寒所迫,能得旁人敬重,有足够的能力与自由摆脱旁人的胁迫,去做自己心中的选择。”
景明月每说完一句话,便将一物放入柳定的掌中:“至于这个莲子,非曰‘子’,而曰‘莲’,感念至黑至暗中,你我都未曾随波逐流失了本心,终得出淤泥而不染,成莲生并蒂,喜结连理。”
掌中躺着四果,景明月反握住柳定的手,将他的手掌合上,再抬眸时,眼中已有晶莹的水色。
四果的果皮亲吻着柳定的掌心,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四枚小小的果实,而是他们一路走来的坎坷不易。
柳定一扬手,将床帐上遍撒的四果全部扫落在地:“愿结莲舟,与卿共度余生,定生世鸳盟。”
他为她除去头顶繁重的凤冠,吻上她带着桃花馥郁芳香的双唇。
他们彼此褪去衣裳,露出那藏在锦衣华服下的累累伤痕。他们身上的伤纵横交错,竟无一片好肉,在龙凤红烛投下的光影里游走,如蛇如魅。
伤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觉得疼,可见那伤在对方身上,即使伤已愈合,却仍在心口泛起锥心蚀骨的疼痛。
在那些九死一生的岁月里,他们都靠着记忆里彼此的身影,撑着一口气缝补起破烂的自己,只为能再活着相见。
“小九……别怕……”
柳定的吻就像如酥细雨,先落在景明月的乌发上,接着是额头、眉心、鼻梁、唇畔,蜿蜒而下,来到了她的脖颈、胸口……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欢娱今夕,燕婉良时,龙凤交颈的烛光下,绽出满室桃花,桃花被揉碎成涌动的春水,融进伤口,弥合过往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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