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之中,崔二娘和崔四娘抱着怀中流着涎水,吮着手指,憨憨痴笑的孩子心如刀绞。
明明不久前,他们仍是按照名门贵子标准培养的优秀子弟,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可宫里来人一碗汤药下去,什么都不剩下了……
“兄长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只要我肯帮你们,萧明鼎就会保我们母子平安!可现在,现在萧明鼎再做什么!”
崔二娘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儿,心肝俱碎。萧明盛死后,女儿是她生命的全部,她自知身份尴尬,守着女儿一直在崔家小心翼翼地低调度日,往事细节根本不敢和女儿提及,可即便她们如此苟且偷生,萧明鼎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把人毒成了痴儿,还要美其名曰,留一条性命就是恩典。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仇敌之子?”
崔四娘的眼泪不停地掉,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唇角却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显得尤为诡异。
亲人的眼泪和质问狠狠地在崔绍节的身上,烙下一个个疮疤。
他也曾对萧明鼎寄予厚望,可原来权力当真会让人六亲不认。
父亲告老,三娘和大皇子二皇子都被幽禁,二娘四娘的孩子沦为痴儿,堂堂清河崔氏,竟被逼到此等困境!
可他不过一个区区六品翰林修撰,又能做些什么?
“如果景明月在就好了,如果景明月在她绝不会让局面沦落到这个地步。”
崔绍节感受到人生前所未有的挫败,京城第一公子所有的矜贵骄傲,在短短几日之间,就可以崩塌的荡然无存。都在帝王无情嘲弄的践踏下,碾作残渣。
他和她的差距,从来不只是科举场上的一张试卷,从来不是状元榜眼的一名之争。
“所有人都觉得兄长是天下唯一配的上景大人之人,可兄长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根本配不上她!”
崔二娘狠狠地揩去脸上的泪:“景大人在朝堂上,陆撷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她一远离朝堂,陆撷英借助皇帝之势,把崔家顾家两大世家都压得举步维艰!都说男儿能顶半边天,可整个大坤朝堂你们全让景大人一个女子撑着,你们不羞愧吗!”
崔二娘的每句话都像火辣辣的巴掌,扇在崔绍节的脸上。就在崔绍节羞愧难当之际,一声清脆明利的雁哨惊醒了阴沉许久的崔府。
“雁影卫?”崔绍节急忙起身,寻那哨声的源头。
一道黑影闪入崔家的院墙,将一封插着红色雁翎的急信塞到崔绍节手中后,什么也没说,便迅速地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崔绍节打开信件看完之后,立刻在火烛之上焚烧殆尽,唤来崔家最得力的家仆吩咐道:
“你秘密进宫告诉大皇子和娘娘,景大人即将回京,只是景大人因岭南疫毒受了重伤,暂时无法料理政事,但请大皇子和娘娘宽心,景大人对此事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陆撷英和齐氏构陷皇子祸乱朝纲!”
崔四娘听到崔绍节吩咐家仆的话,抱着孩子慌忙上前扯住崔绍节的衣袖:“兄长你说什么?景大人要回来了?景大人受了重伤?到底伤的怎么样?”
乍闻景明月要回朝,于所有人而言自然是久旱逢甘霖,只是又惊闻连景明月这样的的人都受了重伤,又难免提心吊胆起来。
“她的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情,我也只是按计行事。”崔绍节扶住四娘的肩,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巾帕擦掉怀中幼子垂落的涎水。
“但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她,这世上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
长安锁孤云,衡阳雁南归。风起云涌的长安,终于要等来南雁北归之日了。
一封景明月的陈情书,连同广州知府的密报一同送到了萧明鼎的手上。
“什么?真正以身试药的不是辛仲鹊,是景明月自己?”
萧明鼎震惊地将奏报放下。两封奏报同时说明景明月才是那个真正种苗之人,是为了稳定岭南形势,才对外谎称是辛仲鹊以身涉险研制出了种苗法。
现下岭南疫情基本已除,但景明月的身体因为疫毒极大受损,需要秘密回京静养,请求辞去内阁首辅一职。
景明月的自陈书将身体受损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是自陈滞留岭南的原因,字字句句自剖忠心,表明绝无不臣之心。而广州知府在密报中把景明月的病情说得特别严重,严重到命悬一线的程度。
萧明鼎相信广州知府其言非虚。为了百姓以身犯险,是景明月能做出来的事情。
萧明鼎刚服用过丹药压下伤口的阵痛,在见到奏报的这一刻,伤口处却又开始隐隐作痛。
其实从头到尾,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从头到尾景明月都没有效忠过萧氏皇族,不管是对他父皇,还是对他,景明月始终客气而生分,她所记挂的只有天下安定。
所以她既是最适合做孤臣的人,又是最不适合做孤臣的人。
何其矛盾,何其讽刺?
萧明鼎沉吟着密报放下,他逼得崔远自行辞官,将景明月扶上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为了让景明月及她背后的衡阳,与崔远及其背后的清河崔氏反目,让她做个彻底的孤臣。
但如果景明月的身体真的因为疫病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坚决请辞内阁首辅一职的话,他这次布局又少了一环。
“陆撷英!”
“奴婢在!”
“盯紧了崔府和顾府,严查他们最近的人员往来,尤其是注意景明月是否又和崔顾两家联系!”
在萧明鼎之前,陆撷英已从吴七发手中截获了柳定传回京都皇缉司的密报。对于密报上的内容,陆撷英半信半疑。
景明月这个人心思太深,花样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掉进她的陷阱。
正好,他要向崔顾两家从旁取证。
“奴婢遵旨。”
陆撷英对比着安插在宫中崔贵妃处暗线收集来的信息,结合皇昭司和皇缉司的密报,基本能够确定景明月的身体的确出了一点问题。
虽然未必有命悬一线那么严重。但皇昭司的密报切切实实地记录着,景明月在南海县震慑了各路商贩回到广州府后一直深居简出,赈济灾民、减免赋税一类的政令都是由尹燕泥代为传递给岭南节度与各州知府的。
这完全不符合景明月凡事亲力亲为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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