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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章 扁舟共济与君同(九)
    春蚕到死,蜡炬成灰,景明月说的每一个字都如烟花一般在陆寒渊耳畔绽放。

    “从小到大,你总是想着护着我,成全我,可为什么一定要你护着我,男子护着女子?只要我足够强大,我也能护着你。”

    “我要改革弊政,收归宦权,这一点不会变。我要除去你内宦的身份,让你不再是帝王鹰犬天家奴婢,我要让你堂堂正正地做大坤的武将,守卫疆土护佑百姓,名留青史永垂不朽。”

    “那只是身体的一个部分,他从来不能定义你是什么样的人。”

    景明月将陆寒渊拉到居室的书架前,握着他的手抚过每一本书的书脊。

    “司马迁作《史记》,蔡伦造纸,郑和七下西洋,他们的功绩福泽后世,人人铭记于心,他们的后世声名又何曾被这个身份所误?你在北境的功绩,我记得,镇北军记得,青史记得,未来会有更多的人记得。”

    陆寒渊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要在这里,在尚书府中他暂居的厢房都摆上这些书籍。

    经书子集教他君子立身之道,《史记》《航海志》是曾陷同一困境之先贤的自赎之道。

    “我要让今时后世的所有人都记得你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将军,而我景明月不仅自身无愧于天地人杰之美誉,更是慧眼识英豪,得让英雄入吾彀。”

    “三哥,你信不信我,我可以做到的。”

    陆寒渊望着景明月,眼里的目光一如既往运筹帷幄,带着决胜千里的自信。陆寒渊回想重逢以来的种种,从桂军,到北路军,再到镇北军,她从那么早就在努力筹谋着他脱离宦官身份的束缚,立下堂堂正正地军功,成为真正的武将。

    陆寒渊用力地点头,将景明月拥入怀中。

    “我信你。”

    他曾坠落于地狱深渊,就在他痛苦得即将失去所有意识时,有月光自地狱的顶端倾泻,温柔的清辉洒在他的枯骨之上,化作鲜花锦缎一寸寸地将他的血肉修复拼凑,转而又化作沧浪之水,里里外外擢洗他身体和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托着他离开炼狱,将那些撕扯他的夜叉恶鬼全部挡在身后。

    他贪婪地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和青丝之间,攫取她身上的气息。景明月的手忽而分开他们紧贴的胸口,从他的衣领钻入,从他的怀中掏出六博盒。

    六博盒在她的指尖转动,宛若盛开的莲花,神圣高洁。

    “我早就知道你已经认出我是谁了。虽然我也给了你很多暗示,但我的确和以前很不一样,从容貌到性格全部大变,甚至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景明月和苏小九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旋转着的六博盒在景明月的指尖停驻:“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确定我就是小九的?”

    陆寒渊细细地抚过景明月的面容,她现在的容貌和小九全无半分相像,就是最骗不得人的眼睛也完全不一样。小九眼睛天真灵动,而景明月的眼里充满了谋算。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行为细节上的相似可以是巧合,但还有一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巧合。

    “因为我想不出,除你之外,有谁能待我这样的人,这般的好。正如你所说,你认得我,在外物之前,我也一样。我认得你,也在外物之前。”

    哪怕皇昭司曾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让朝野上下人人畏惧,背地里还是无人瞧得起宦官。他们不会去分辨宦官中的善恶,而是全以大奸大恶的阉狗论之。

    景明月细细回想着他们从衡阳重逢后的种种:“我一开始对你,其实并不算好。”

    在她还在试探陆寒渊的时候,她不得不控制着自己的行为举止,她对他真的一点都不好。

    陆寒渊笑着摇了摇头。他至今清楚地记得初到衡阳的那个夜晚,楚薤蒿将剑横在他的颈上,一字一句地勒令他不许踏入衡阳山门,肮脏衡阳的土地。

    而她从山路上拾级而下令楚薤蒿不得无礼,在飘摇雨夜里为他撑起一把伞,告诉他君子正道直行,不偏不倚,不让他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

    她从一开始就给了他旁人没有的尊敬。

    陆寒渊同景明月解释得很简单,但景明月却深知背后无限的心酸。她紧紧环住陆寒渊的腰身,总有一天,他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景明月的眼泪浸过陆寒渊的重重衣裳,灼烧着他的胸膛。

    “不要为我难过。”陆寒渊温柔地安抚着她,“你吃的苦也绝不比我少。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活着。”

    “我之前对你并不算太好,我甚至还打了四十鞭。”景明月抚上陆寒渊背上的伤,“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待你,还没有冰河待你好。”

    “早就不疼了。”陆寒渊拉过景明月的手包裹进掌心,“赵姑娘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以礼相待。”

    景明月摇头:“不,她对你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救过她。”

    “我救过她?”

    景明月握住陆寒渊的手:“九年前,你亲自把她塞到我手上的,你忘了?”

    陆寒渊这才记起九年前那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

    当时陆寒渊独自刺杀罗毁失败后,一路护着一个小孩逃亡,戴着银质面具的景明月救下二人,三人逃到一处破庙里。

    “这小孩是你什么人,自己都快死了,还在护着她?如果没有这个小孩,以你的身手,应该逃得掉的。”景明月冷冷地问陆寒渊。

    “没什么关系,路上捡的一个小孩。”陆寒渊忍着疼痛,任凭景明月拔掉为救那小孩中的箭。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这么不要命?”

    景明月为陆寒渊敷上药,陆寒渊望了眼惶恐地蜷缩成一团的赵冰河,虚弱一笑道:“她很像我妹妹,我救下她只是希望积攒一点福报,如果我的妹妹遇到了难处,也希望能有好心人救她……”

    景明月为他包扎伤口的手顿住,沉默良久后方道:“会有好心人的。”

    “姑娘便是好心人,敢问姑娘叫什么?”

    “我叫……恨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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