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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孤臣危涕,孽子坠心(二)
    萧守义醒来时,视线一片模糊看得并不真切,他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青绿衣裳的女子坐在他的身侧。

    “芙儿,是你吗芙儿?”萧守义连忙伸手去抓女子的手,柳俱迟被他这一举动吓到,连忙抽开手去。

    “我不是你念着的那个人。”柳俱迟直截了当地回道,从床头端过碗,将萧守义从床上扶起,“你还生着病,醒了便先把药喝了。”

    萧守义只是愣愣地看着柳俱迟,手中没有任何动作。

    “没毒,我要想害你的话,你早活不成了。”

    见萧守义还没反应,柳俱迟只能自己先喝了一口以示诚意:“可以了吧?这回你总该信我了吧?”

    萧守义颤颤地伸出手接过药碗,苦涩的汤药入腹,他才脱离那种半梦半醒的虚幻。

    “这是哪里?”

    “祈年村,这是我家。你昏迷在路旁我便将你带回来了。”

    萧守义把药喝完后,又盯着柳俱迟看了好一会儿,才干哑着声音开口:“多谢”

    萧守义的目光在柳俱迟身上徘徊了片刻随即离开,柳俱迟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一个小小刑科给事中,吴王殿下是记不住的。还好他记不住,不然吴王立刻就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上书弹劾他,坚决反对他娶李芙的罪魁祸首之一了。

    柳俱迟决定暂且不向萧守义表明身份,先试一试萧守义。

    柳俱迟开口询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何方人氏?缘何出现在这?”

    萧守义别过脸,脸朝里对着墙壁显然是不愿意说。

    “公子可有去处?”

    “如今大雪封路走不动道,公子暂且留在此处住上几日。待道路通了,我准备起身前往京城,公子若无去处可愿一起?”

    萧守义一听闻京城瞬间全身僵直,仿佛听到了什么洪水猛兽,面色苍白如死灰,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柳俱迟见状连忙接过萧守义手中的药碗,拿过一旁水盆里干净的巾帕,拧干后递给萧守义。

    “实在抱歉,叨扰姑娘了。”萧守义虚弱无力地躺回床上,“我身上应该还有些银两,可作姑娘收容在下的报酬。待道路能走了,咳咳……我会自行离去,绝不麻烦姑娘。”

    堂堂吴王不回京城,一个人想去哪里?柳俱迟心中疑云顿起,但看着萧守义这副苍白如纸,随时可能会碎掉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开口诘问。

    柳俱迟叹了口气,方道:“我知公子心中或许有难言苦楚。可是公子在病中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方才已经有人来打听公子的下落,公子若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帮公子了。”

    柳俱迟这话不过是吓吓萧守义,朝廷的人还没有找到这边,但是她相信朝廷绝对不可能放任吴王不管。

    果然,萧守义一听有人来寻他,全身又在觳觫发抖,一把抓住柳俱迟的手腕,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求你,我求你,别把我交出去……”

    萧守义整个人如受惊的小兽蜷成一团,瘦骨嶙峋的手很冰很凉,用着全身上下所剩不多的力气拉住柳俱迟,生怕她再移动一步。

    “可以……”柳俱迟被他攥紧的手腕瞬间如火烧一般,但又实在不忍心甩开萧守义的手,只能取来一个汤婆子塞进他怀里,帮他把被子盖好。

    “但你必须先和我说实话。”

    “我昏迷时……说了什么……”

    “你一直念着一个女子的名字,以及——你一直在唤你的师父和叔父。”

    萧守义闻言,乌黑的瞳仁一点点暗沉下去,露出一种绝望的青灰。不自觉地,眼中又有泪水涌出,他伸手覆上双眼,转过身去背对柳俱迟。

    “我……没有亲人了……”萧守义绝望地道。

    “家里人不希望我娶那个姑娘,我可以不娶她,我可以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但他们不能……这么对我!”

    “他们不能欺我、瞒我、利用我,最后再以我的名义——杀了她……让我背负她的仇恨活着……”

    萧守义口中的那个姑娘应该是指李芙,他说的家里人,应该便是陛下和景明月。

    萧守义想娶李芙,他是个糊涂蛋没错,但同意李禄受降和下诏赐婚的决定权力都在皇帝的手里。

    萧明鼎明知景明月和她背后的衡阳,与李禄这等成康叛党有血海深仇,又明知吴王对李芙有青梅竹马的情意……

    柳俱迟的脊背开始发凉,她又回想起了那日朝堂。众臣据理力争,力陈李禄罪状,坚决反对吴王迎娶李芙,萧明鼎回绝的理由都是嘉德太子和裴皇后的恩情,以及他对萧守义这个嘉德太子遗孤的看重和叔侄情深,几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萧守义身上。

    萧明鼎虽然下令贬谪包含她在内言辞过于激越的数名大臣。但是没过多久,又全部将他们官复原职,召返回京。

    柳俱迟的掌心和后背渗出了层层冷汗。

    那些她想不明白的,终于在此刻明晓了。

    陛下想要萧守义失去民心,萧守义口中以他的名义杀了李芙的便绝对不会是陛下,只有可能是景明月。景明月以萧守义的名义诛灭李禄,多此一举师徒离心的背后,也只有一个可能——她要保护吴王。

    若非如此,求取叛臣之女,险酿兵变之祸,吴王日后在皇室、在天下人面前如何抬头做人?

    “这是我的实话……只求你再收容我两日,姑娘之恩……必永生难忘,铭记于心。”

    萧守义的声音虚浮如细线,只要轻轻一掐便能断掉。他说他没有亲人了,嘉德太子和太子妃早逝,一直陷在先帝对嘉德太子的猜忌中惶惶度日。身为嫡长孙,让出皇位,原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想到那个曾经甘愿为他挡剑的叔父在登基之后,毫不犹豫地在背后捅了他一刀,青梅竹马的爱人在对他极致的怨恨中死去。

    柳俱迟在心中莫叹了一口气,她瞬时明白了景明月为何选择辅佐萧明鼎而非萧守义。萧明鼎如此谙熟地玩弄帝王之术,简直就是天生的帝王。而萧守义历经这么多磨难,却还没能看清局势,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实在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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