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铜钟发出剧烈轰鸣,与先前顾平君萧守义来访时产生的轰鸣截然不同。
“全部退到屋内不要出来!”
景明月厉喝一声,迅速地抓住檐下铜铎,用力地扯动四下,会客厅的四面瞬间垂下一道道密不透风的铁帘,将里面的人和景明月隔开。
陆寒渊只觉得眼前一黑,中庭的如水月色,以及那个泛着寒霜的身影都被隔绝在外。
会客厅的烛火在铁帘怦然落地的那一刹开始紧张地跳动着,将在场所有人的身形斫刻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幢幢鬼影投在森森铁皮之上。
萧守义和顾平君带来的侍卫瞬间拔出了刀,将二人围在中心,刀刃向外,直对着陆寒渊。
“景大人!”萧守义的拳头用力地砸在铁帘之上,“你这是做什么!”
那铁帘看似轻薄,实则坚硬,萧守义拳头砸在上面发出闷响如云层中蜿蜒而至的惊雷,和陆寒渊初到衡阳山的那天有几分相似。
陆寒渊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外面有危险!
顾平君和萧守义来之前,景明月对他说有人来求苟且活命,有人来此勾魂索命。景明月虽算无遗策,但也侧面说明顾萧二人的行踪已经走漏。
衡阳固然厉害,皇昭司也不是吃素的。求苟且活命的是萧守义,那来勾魂索命的必定是各方刺客。
顾平君和萧守义齐聚在景明月的府邸,无论是镇西王、胶东王还是皇昭司,都不会放过这样能将眼中钉肉中刺一网打尽的天赐良机。
“景明月!”陆寒渊用力拍着铁帘,“你放我出去!今天来的刺客不会少,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保护好娘娘和吴王,否则提头来见!”
由于铁帘的阻隔,景明月的声音被削弱得模糊细微。
景明月用轻功三两步跳上屋顶,她的轻功是衡阳独传的雁过无痕,极轻极静,那陆寒渊还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感知到了景明月在屋顶之上。
景明月踏上房顶,屋脊将鸱吻尾部的一片彩色琉璃鳞羽向鸱吻头部转去,隐藏在围墙瓦片之下的弩机瞬间张开,短箭对着贴藏在围墙外的刺客一阵扫射,如夏日暴雨倏然而至,防不胜防,围墙下发出阵阵哀嚎惨叫。
待那些刺客回过神来,未被短箭射中的迅速翻墙而入,手持利刃朝着景明月的方向步步逼近。
“找死!”
景明月一声冷笑,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将剑柄插在庭院中莲花青砖的正中莲心之上,用力一转,刻有十二地支的地砖齐齐向上斜翻,吐出道道银丝,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将刺客的身体直接刺穿甚至直接横腰斩断。
这是最上佳的千机丝,配上机关瞬间启动赋予的速度,几乎能削铁如泥,更何况凡胎肉体。
“主要这宅子不是我自己的,时间太匆忙了一些,否则,你们不可能活着站到我面前。”
景明月拔出插入地上的剑,对还活着的人挑衅地勾了勾手指。
陆寒渊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通过铁帘高低起伏的声音加以判断,会客厅正门的铁帘十步之内无人靠近,应是被景明月全部挡在了十步之外。
外面有机关启动的声音,有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有兵刃相撞的声音,有人在绝望之际悲鸣哀嚎的声音……
陆寒渊穷尽自己的耳力去听,想捕捉一丝一毫与景明月有关的声音,到最后却只能听见自己一声高过一声,一下比一下更剧烈迅疾的心跳。
以景明月的缜密,铁帘内外应该都会有启动的机关。陆寒渊环顾四周,却心乱如麻,不知该从何处找寻。
景明月将他们护在其中,就是生怕顾平君和萧守义在尚书府出什么意外,他想要破这铁帘而出,去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他并不了解机关术,生怕莽撞之下触碰到了别的什么机关让这两位贵人出了差池,反而给景明月惹上麻烦。
进退两难,陆寒渊来回踱步,攥着腰下佩剑的手骨节发青,却茫然无措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
“陆寒渊。”顾平君开口问道:“景大人的尚书府是否有养暗卫?”
陆寒渊沉吟片刻后摇头,声音紧涩干哑如粝石:“应是没有,景大人说衡阳的人要过几天才能到。”
顾平君深深地呼吸着,终于接过了陆寒渊放在她身侧案几上的茶盏,借盏中茶水残留的余温来稍稍温暖已然冻僵的双手。
“胆子真大,和她师父一样。”
烛油煎心,如美人熬泪,实在蓄不住的时候,大滴大滴地坠落,拖出一道道蜿蜒的泪痕。
它们用力且疯狂地燃烧着,与这屋内的所有人争夺这仅剩的稀薄空气。
“顾娘娘?”萧守义面露忧色,“景大人只有一个人,我们难道就要这么干等着?”
刀剑碰撞的声音渐渐减弱,顾平君脑海里的记忆却渐渐明晰起来。
曾经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仗剑在衡阳山的最高峰,肩与云齐,豪情万丈地对她说:“平君,总有一日,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作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当百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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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她只当笑话,故意揶揄他的话:“你要是真能一剑可当百万师,就让朝廷别养军队了,什么战都派你一个人去打得了!”
后来她才知道一剑可当百万师并非虚言。是他一夫当关以身庇护整个衡阳,遮去了所有的风雨,才留给她记忆中安宁祥和的衡阳山。
“衡阳的掌院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顾平君避开闪烁跳跃的烛火,将面容藏在黑暗里,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滴。
“他们学的是一剑可当百万师之术,守义,你可得看好了。”
顾平君说的话,陆寒渊相信,但他仍旧不可避免的慌乱,这种慌乱不可遏制地牵扯着心脏在胸膛中狂乱地跳动着。
沉默至濒临疯狂的紧张,让陆寒渊想到十数年前的成康伪宫。
巍峨的伪宫宫殿就如这密不透风的铁帘,像深渊里的巨兽压在人的头顶,投射下死亡般窒息的阴影。
他曾在那片死亡阴影中左冲右突地寻找着残生仅剩的一点光亮。
陆寒渊一直深知景明月和他的立场不同,深知在表面的和平共处之下,他们各自心怀鬼胎。
他是尘埃沼泽中的卑微不堪的泥,但并不代表他不向往光亮。
如果那唯一的光亮就此熄灭,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将迎来怎样的天聋地哑。
陆寒渊不再看顾平君和萧守义等人,握紧手中的剑,死死地盯着前方,即使那方只有冰冷的铁皮。
陆寒渊不知道时间是怎么在几近凝滞中缓慢流动的,直到听见“铮——”,有东西将檐下的铜铎击落在地,发出沉闷的轰鸣。
铁帘缓缓向上升起,陆寒渊的心随之悬起,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他来不及等铁帘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几乎是半个身子贴在地上冲了出去,可方才往前冲了两步,却在看到景明月的背影之时,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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