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霜被噎了一下,但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她眼眸微转,淡声道:“就像我方才说的,江总兵百忙之中抽空来了解这么一个小小的案子,说明这个案子对江总兵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如今我有办法帮江总兵把案子破了,本就是在帮江总兵。
其二……”
云霜伸出了两根手指,江啸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凝在了她那两根纤细白皙,但此时突兀地长了好几个茧子的手指上。
这女子,当真奇特,明明长了一双富贵娘子的手,那双手上却有着奔波操劳的痕迹。
“我说了,这是一场交易,到时候我若顺利拿到这一千两赏银,我就……我就……”
云霜咬了咬牙,艰难地道:“分一半给江总兵,江总兵意下如何?”
她此时脸上的不舍和纠结,完全不加掩饰。
江啸都仿佛感觉到了她内心那浓烈的情绪。
他薄唇微启,却是道:“云娘子这是要贿赂我?”
云霜猛地抬眸,不管哪朝哪代,贿赂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可都是大罪。
这家伙,明知道她不是这样的意思。
但他现在怀疑她是金蒙国奸细,担心会被她抓到把柄也正常。
她淡声道:“江总兵害怕别人说你收受贿赂的话,我直接把这五百两捐献给夏州卫所也行,想来夏州卫所能接收罗家的捐赠,也能接收我的捐赠。”
面前的男子却忽地低低一笑。
他模样生得硬朗沉肃,虽每一个部分都端正俊朗,那过盛的气势却总是让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如今他低低一笑,脸上的冷肃似是一下子散去了不少,却是显得他整个人更为英气夺目了。
也是直到此刻,才会让人想起,这位威名在外威慑四方的夏州总兵,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年纪并不大。
云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笑,但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在正经跟他商讨事情,他笑什么?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成?
“云娘子说来说去,似乎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不能找到罗娘子。”
江啸道:“如云娘子这般的自信,实属少见。我答应借人给云娘子,但那五百两,云娘子便不用分给我了。”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直紧盯着他们这边,仿佛生怕他会欺负他娘亲的狗蛋,淡声道:“如云娘子所说,若能顺利破了这个案子,已是帮了我大忙。”
云霜一愣,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这男人方才还在各种挑她毛病,这会儿就这么好说话了?
江啸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越过她就走了开去。
狗蛋见状,立刻就跑了过去,牵住了云霜的手,一双眼眸却忍不住追着江啸的背影。
娘方才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跟那个叔叔说,让他在一旁等着。
那个叔叔方才虽然救了他,但他身上的威压让狗蛋本能地生出了一种小动物的警觉,方才他还在想,若他敢欺负娘,他便冲上去咬他!
却没想到,娘和他真的只是在说话,他也没有欺负娘。
云霜见狗蛋一直盯着江啸,眉头紧紧皱起,忽地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蹲下身子笑着道:“狗蛋,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你真的不去跟那个叔叔说声谢谢?”
狗蛋咬了咬下唇,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就松开了云霜的手,快步跑向江啸。
他刚跑了两步,不远处的江啸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朝他跑来的狗蛋。
狗蛋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小手揉了揉打了补丁的衣角,嗫嚅着道:“方才,谢谢你。”
江啸眉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下一息,云霜讶异地看到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狗蛋的脑袋。
这男人在她有限的印象中,一直是沉冷、严肃又高高在上的。
谁曾想,他竟还有这般柔和的一面。
“江总兵……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啊。”
一个无比感慨的沙哑嗓音突然在云霜身后响起,云霜连忙转身,就见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身材矮胖、眉眼却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见吓到了云霜,连忙行了个礼道:“小人是罗家的总管,李有才,娘子唤我李总管便是,方才可是吓到了娘子?”
“没有。”
她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吓到。
云霜顿了顿,问:“江总兵时常来罗家?”
根据方才收集到的情报,江啸跟罗家的渊源还不浅。
“阿郎还在生的时候,十分欣赏江总兵,若不是阿郎一心为咱们娘子找一个上门女婿,江总兵又直言无心婚嫁之事,阿郎定然就会把咱们娘子许配给他了。”
李总管叹息着道:“谁料阿郎千挑万选,竟是……竟是选了匹白眼狼!如今娘子还下落不明……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选陈郎君,至少陈郎君对娘子的感情还要更真挚一些。
若阿郎还在世上……明明阿郎后面两年,瞧着是越来越精神了,身体也越来越好了,谁能知道,最后一年,身体竟会突然恶化,药石无医呢……”
无心婚嫁之事?
这江总兵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古代,也绝对不算小,竟然还没有成婚的念头吗?
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定然不缺觊觎他后院的人吧?
然而,这些念头只在云霜脑中出现了一瞬,就被她“啪”一声毫不留情地拍走了。
她以后跟这个江总兵,定然也没什么交集了,她探究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做什么?
还是先想办法,拿到这一千两银子要紧!
这时候,狗蛋也走了回来,云霜牵起他的手,道:“走吧,我们还要去买东西,然后去接二丫。”
她牵着狗蛋往大门口走,因为一直在想案子的事情,倒是没发现,狗蛋嘴角紧抿,一双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走在前头的江啸。
那个人,真好。
就是狗蛋再年幼,在过了这么多年艰难的日子后,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
那个叔叔就像庙里被人供奉仰望的佛像,那么厉害,那么高贵,而他却连庙宇的大门都进不去。
每次他想进去的时候,里头的人都会万分嫌恶地看着他,把他赶走,还骂他——哪里来的小乞丐,不要玷污了佛门清净地,快走快走,到别处乞讨去!
偶尔遇到一些好心人,可能会给他一些吃的或几个铜板,只是同样的,都不会让他走进庙里。
也许像他这样的小孩,是没资格仰望庙里的佛像的。
就像这个叔叔一样。
对于他而言,救了他,就跟救了路边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区别吧,他不会为了那个小乞丐停留,也不会因此觉得那个小乞丐不一般。
他也定然很快就会忘了他。
真可惜,他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叔叔。
也不知道他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是不是跟这个叔叔一样好。